宝岑示意让锦言起身,端坐于琴前,玉指轻扬,行云流水般地抚过琴弦,琴声便如湖水涟漪般层层地漾了开来,泠泠动听。
锦言脸色微变,真没料到宝岑高瞻远瞩,早就把琴技练得卓绝。
且这琴艺超然,与锦音的技艺几乎相当。
锦音淡然地动了动唇角,失落转身,却见凉亭台阶之下,承烨身着蓝色布衫,专注地听着琴声。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只听承烨温润如玉石相叩的声音从阶下传来:“弹琴者何人?”
记得一年前,这个皎然如玉的男子也是出神地这么一问,那时锦音躲在宝岑身后,由宝岑应下。
可能从第一眼开始,宝岑在心底就喜欢上了这个气质出尘的男子。
之后情根深种,思念就如藤蔓一样爬满心头。
即便是父兄皆提醒她:“他是个瞎子……”
瞎子又如何?宝岑心里想,世间那么多双目浑浊的男子,比瞎子还不如。
他虽看不见,眼中却清明如月。
她刻苦地练习琴艺,就是希望有一日,在他问起时,能毫不心虚地起身,对着他说:“公子安,我是武昌陆家宝岑。”
可这次,她却没有看到期望中的,他的神情。
承烨只是微微地皱起眉,似与自己说道:“不对。”
宝岑脸色变得苍白,寒声问:“哪里不对?”
承烨想了想,肯定地说:“上一回在襄阳时我听见的琴声,不出自你手。”
锦音忽然掩住口,无声地流下泪珠。
承烨又道:“我曾在信中向你确认,你明明承认你是当日弹琴的姑娘。”
宝岑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她心里,空落落的似有回声。
承烨的语气有一丝委屈,有一丝责备:“你们不能因为我是瞎子,就欺瞒我。”
锦音的肩膀轻颤,眼睛已经埋进手心。
锦言这时提裙下阶,问承烨:“承烨哥哥,你想娶的人,是当日弹琴的人,是不是?”
承烨听出是锦言,肯定地点了点头。
宝岑冷笑:“即便她只是个庶女?”
承烨像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问,想了想,说:“无妨。”
宝岑又问:“即便她相貌平庸?”
承烨很老实地答道:“即便是倾城之貌,我也看不见,所以,又何妨?”
宝岑寒声,尾音颤抖:“即便她生来就是个跛子?”
承烨淡然一笑:“如果她不嫌弃我是个瞎子,我又怎会嫌弃她是个跛子?”
那边,锦音已然泣不成声。
比起承烨的坚定和勇气,她实在是羞愧难当。
承烨已然听见泣声,顺着声音,走到锦音面前,俯身问:“你就是当日在宝岑妹妹身后,不肯出声的姑娘?”
锦音蒙着眼睛,点了点头。一会儿,才想起承烨是看不见的,抽噎着回答:“是,我……我叫锦音。”
承烨温柔地笑笑:“那若今日我不是碰巧听见琴声,你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出声了吗?”
锦音羞红脸:“我是庶女,相貌粗陋,还有腿疾,我……”
承烨笑意愈浓:“真是……傻孩子。”
一旁的宝岑已然恼羞成怒,在一旁硬声提醒:“大公子,你莫要忘了,你跟我,已经定亲。”
承烨温然一笑,对宝岑诚恳道:“在下心中无大志,性本爱丘山,只希望能过上夫耕于前、妻锄于后的平淡日子,一生都不会追逐功名,等婚后,在下想要退隐襄阳,种药为生,姑娘若下嫁于我,便要远离富贵,安贫乐贱,不知这样的生活,是否姑娘所愿?”
宝岑的脸色由白转青,气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承烨又道:“只希望姑娘不要为了一时意气,断送一生幸福。”
宝岑吸了一口气,硬声说:“此刻退婚,我脸面何存?”
承烨思忖片刻,道:“姑娘可以对外宣称,我刻意隐瞒有眼疾一事,再由你家提出退婚,占情占理,脸面无失。”
宝岑的眼神锋利如刀:“即便是让世人都知道你是瞎子,也无所谓?”
承烨摇头:“无所谓,本来就是瞎子。”
宝岑气结,拂袖而去,走了几步,还是回头,忍不住问:“我的琴艺不如锦音高超么,如何知道我不是弹琴之人?”
承烨的目光清澈如秋泉:“我所在意的,不是弹琴技巧,甚至也不是琴音本身,我在意的,是弹琴的那个人。她将心事倾注于琴声里,正巧被我听见,正巧我又能读懂她的心事,这便是投缘。姑娘的琴艺无大问题,只是从琴声里,我能听见你的势在必得,你的锐意进取,我便知道,我跟姑娘,不是同道中人。”
宝岑不屑地笑笑,抬头望着亭子上的题字,和他们初遇时襄阳的那个亭子一模一样:“醉音醉音,到底不是我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星期是日更的节奏!中秋三日都窝在寝室码字啦~
经基友提醒,发现一个大BUG,都已经搬家了,她们怎么可能在同一个亭子相遇嘛~脑洞漏了,改掉鸟
75、【晋江独发】峰回路转
在无双及笄之礼后不久,出了一件大事。
一向蠢蠢欲动的蒙古族瓦剌部落,以不满贡马马价为由,统率各部,大举进攻内地。
蒙古族人凶悍,兵锋甚锐,前线败讯频传。
在此之前,东南沿海倭寇大肆寻衅滋乱,宋筝的父亲宋将军遣十万人马前往平乱。
于是北伐蒙古,虽势在必行,可朝中,竟无人可用。
大梁历经两代,根基未稳,先帝杀伐决断,留下来的将领少之又少。宋将军被南倭绊住,襄阳候已病数月,放眼朝中,可用之人,唯彭家而已。
消息传进宅子里的时候,大家都唏嘘不已。文姨娘跟虞氏念叨:“我听人说,蒙古人简直不把人当人看,生剥活剐的遍地都是死人,最可怜的还是那些姑娘们……”
虞氏怀中的小渊儿好端端地哭了起来,虞氏哄了两下,交给奶娘了:“北虏之祸,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希望这回朝廷能打个胜仗。”
正好锦言进来,虞氏问她:“之前咱们说起的芷灵那桩亲事,你可有问你舅父?”
锦言逗了逗小渊儿,摇头:“没有回信呢,可有些时日了,莫不是咱们写去告知搬家的信没送到?我一会儿再去写一封。”
话音还没落稳呢,文姨娘忽然“哎唷”了一声:“好像大姑娘有封信在我这儿呢,刚搬进来的时候忙忙乱乱的,门房交给我的时候我给忘了。”言罢,转身给锦言取信去了。
信取来,锦言见是舅父家寄来的,抬头看了虞氏一眼,便拆开信封,目光在信纸上掠了两个来回,脸色忽然就变了,沉声道:“芷灵,丢了。”
虞氏一口茶真差点没含住,表情不好形容:“丢了?大姑娘家,怎么会丢了?”
锦言把信纸往桌子上一拍,气鼓鼓地说:“舅舅知道咱们给芷灵操心了婚事,对那茶商家也颇为满意,跟芷灵商量的时候,芷灵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谁知第二天就跑了,就留下一封书信,让家人不用再管她了!谁要管她了!害得外公气得病倒了。”
文姨娘也尴尬地笑了下,说:“那门亲事我听太太说过几句,芷灵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是不满意,也不必这么大的气性,跟家人好好说说,家人还能强把她嫁过去不成?一个大姑娘,能走到哪儿去?别被坏人拐了才是。”
虞氏倍感头痛,忘了一眼尚在襁褓的渊儿:若然以后这死小子也长成个熊孩子,可该如何是好?
又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锦言,心中更生起怜爱之情,揽过她来,说:“放心,芷灵无亲无故,最可能是来找你,可她走的时候,估计还没收到咱们迁京的消息,我告诉你父亲,让你父亲派人在竹泉村到襄阳的路上搜寻。一会儿,我再派人准备一些上好的药材,送到竹泉村去,再请个好大夫,你外公是气急伤身,慢慢调养定无大碍的。”
锦言呜咽一声,扑到虞氏的怀里,蹭了蹭她的领子。
被芷灵气到内伤,回到卧房时,正好阿棠捧着荷叶从外边回来。
“咦,这是做什么?”锦言摸了摸荷叶,上面还带着露珠呢。
阿棠往桌子抬了抬下巴:“还不是侍弄小姐那一缸宝贝。”
桌子上,放着一个方形的琉璃缸,阳光一照,里面水色流转,一双嵌着宝石一般的锦鲤,在碧绿的水草间任意穿行。
这是承煜亲手从京郊河里捞上来的,乘着小舟一直行至河心,才找到这么漂亮的两条锦鲤。
锦言接过阿棠手中的荷叶,插在鱼缸里头,一双鱼儿就往荷叶底下钻去,身后,留下一串泡泡。
锦言心里一片柔软,阿棠和皎兮看见自家小姐这幅模样,相视一笑。
一会儿,无双慌慌忙忙地进来,来不及说话,只顾着喘气,锦言早已习惯她一阵风般的性子,就塞了一杯蜜水在她手上,让她坐下来,慢慢说话。
无双喘了一会儿气,忽然笑了起来,又抿起嘴看锦言,欲言又止的样子。
锦言无语,捏了捏她的脸颊:“你是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