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惊异:“嬷嬷看过那封信?”
陈嬷嬷缓缓地摇了摇头:“怎会?你外婆收到那封信时,我还是蒋柔的婢女。只是我后来,听你外婆讲起过这封信。”
锦言低下头,声音小小:“是祖父给外婆写的情信么?”
意外的是,陈嬷嬷却摇头:“不是。”
陈嬷嬷的笑容忽然有些苍凉和古怪。
信里,君和说,其实蒋柔生产时,他悄悄地站在窗口,他看见那张本来明媚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那双从不流泪的眼睛被泪水交织,她用哭哑了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咒骂他,君和的心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情感紧紧扼住。
君和对周玉乔说,本来情深,奈何缘浅,周周折折,皆是命数。既已伤害一人,又何必再伤害一人。
锦言的呼吸慢慢滞住,不可置信地问:“所以,祖父其实是想跟祖母和好的……”
陈嬷嬷的嘴角微扬:“但是,蒋柔却亲手破坏了这一切。”
蒋柔那时根本想不到,那夜连君和温柔微醺的眼神,就是属于她的。
她却继续燃烧着嫉妒的火焰,迫害沈家,折磨君和。
本来,她可以跟君和言归于好,破镜重圆。
可以跟君和举案齐眉,温柔缱绻。
可以跟君和相守不离,含饴弄孙。
而如今,一个含恨而终,一个孤独到老,情深还是清浅,终是缘薄。
锦言听完这故事,心里凉透,总算知道,为何祖母看完这信,便一病不起。是真的后悔了吧?
陈嬷嬷的手愈凉,面孔慢慢浮现出哀伤。这三个人的故事,是用爱情牵扯成的,而她呢?一个微不足道的陈姨娘,在故事里,与爱情无关,却牺牲得比任何人都多。
她该怎样回忆连君和呢?该带着仰慕或是恨意?若不是他,她许是随便嫁与一个小子,安稳一生,平淡终老;可若不是他,她又怎会吃那么多苦,到头来,只是为别人的故事添上一些情节。
她,又何尝不是孤独终老呢!
于是,即便早早地知道了信的内容,知道君和曾对蒋柔动心,可她依然守口如瓶,不向蒋柔透露半句,她恨蒋柔,也恨君和爱过蒋柔。
锦言听见陈嬷嬷轻轻一叹,叹尽了辛酸,锦言眼睛湿润,抬头望向天空的飞雪,心里忽然念起一人。
小鲤鱼,我们的缘,是深是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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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树下密谋
不知不觉间,雪已经停了,陈嬷嬷已经回了漪兰居,锦言仍一脚深一脚浅地迎风走着,心里有一腔愁绪闷着,难受得紧,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梅园,上回和小鲤鱼并排而坐的石墩上,静静落了一层雪,锦言轻轻叹了一声,拂雪而坐。
原来,感情也可以是这样一种伤人利器。锦言撑着脸,心里感触很多很多。
“啪嗒。”一颗红枣从树上掉下来,砸到锦言的脑袋。
锦言揉了揉脑袋,继续想事情。
“啪嗒。”又一颗红枣砸在锦言脑袋上,生疼。
锦言捡起枣儿,这才回味过来,梅树上怎么会结枣儿啊!
怒目往上望去,果见李承煜翘着二郎腿悠哉躺在树上,一手抛着红枣,笑眯眯把枣儿抛了下去,正中锦言眉心。
锦言气得捂住额,跺脚道:“你给我下来。”
承煜斜觑了她一眼,笑得得意:“不。”
锦言鄙视地仰头望他:“挂在树上的鱼是鱼干。”
承煜纵身跃下,落地溅起一层细雪,扬袖将一颗甜枣儿塞进锦言嘴里,说:“看你愁眉苦脸,给你甜一甜。”
锦言依旧坐下,嘴里嚼着枣儿,口齿不清地伤感:“我呀,心情不好。”
承煜一边给锦言嘴里塞着枣儿,一边问:“谁又欺负你啦?”
“没人欺负我,”锦言吃得有点噎,白了他一眼,让他慢点:“就是觉得,人生很艰难啊。”
承煜微微一笑,在她身旁坐下,说:“我二人能这样花前月下,已经很好了……”
花前月下……锦言抽了抽眼角。
只听承煜继续道:“那日我们回襄阳,马车走在大道上,我看见陆鸿骑着马,在高处的山坡上远远随着我们,我们走一段,他也走一段,我们停下休息,他也停着不动。直到我们换了船,我看见他在山坡上遥立,迟迟不走。”
锦言心里一动,赶忙帮无双掩饰:“那一定是陆表哥怕你们路上遇见危险,才有心护送,你们哥几个的情谊,真是……很难得,很难得。”说着说着,结结巴巴起来。
承煜好笑地看着她,忍不住敲了她一下:“陆鸿百里相送,是为了我们几个大老爷们?”
锦言低下头,嗫嚅道:“可不就是嘛……”
承煜看着她因为撒谎变得红红的耳垂,眼中多了几分温柔,转而道:“在我离开京城之前,家里已经开始为无双议亲了。”
锦言这才真的惊动了,眼神轻晃,看着承煜:“是那个彭家?”
承煜点了点头:“原来你知道。若事成,恐怕那日山坡上,陆鸿是最后一次见无双了。”
锦言的眼中蒙上淡淡的水色,心里发酸:“可是无双,并不想嫁给那个彭翊啊。”
“那彭翊也算不得什么君子,为人阴冷,酷好权谋,虽不曾娶妻,可家中美妾成群,父亲就对这亲事不很赞成。”
锦言略略放心一些:“既是侯爷不同意,那这事儿应该成不了。”
承煜冷冷地撇唇:“你是看不懂时局,皇帝让父亲进京,为的是制衡彭家,无论谁人都看的明白,彭家自然也是知道。彭家意欲同我家结亲,为的,只是给皇帝一个下马威,专门让皇帝脸上无光。”
锦言想不到此事会如此复杂,难怪京城权贵如云,彭家却偏偏选中了无双。
承煜眼色微微一沉:“若然彭家执意而为,此事,凶多吉少。何况,李夫人和你承焕哥哥,可很乐意促成这门亲事。”
李夫人……锦言侧头去看承煜的表情:“你从不喊她做母亲么?”
承煜眼神骤凉,嫌恶地闭上唇。
锦言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知所措地望着冷着脸的承煜。承煜瞥眼看见小妮子像是只怯怯的兔子,忍不住放暖了眼神,说:“她的事,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地说与你。”
锦言认真地点点头。
承煜笑笑,继续说:“李夫人与彭家有意靠拢,是为了你承焕哥哥的官途。而且,你承焕哥哥同那彭翊认识时间虽不长,却很是臭味相投。”
每每提起承焕,承煜都没好话,锦言是习惯了的。低头想了一阵,锦言又安慰自己似的道:“可无双自己不愿意,侯爷和夫人应该不会为难于她吧,毕竟是娇生惯养……”
承煜忽然感慨:“所以,咱们俩,也算幸福了是不是?”
锦言刚要说什么,忽然承煜揽着她躲到了树后,一会儿,南边的方向传来了踏雪的“吱呀吱呀”声。那脚步声在不远处的大榕树下停住,左右踱了起来,像是在等人,因是晚上,树影之外实在难辨身形容貌。
承煜温暖的呼吸笼在周遭,锦言也脸热起来。
锦言在心里小小地埋怨: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藏着掖着呀。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人,脚步略慢,和先前那人会合了,停了一下,便开口:“出来的时候没被人看见吧?”
锦言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是徐姨娘的声音没错!这话里,似乎有不寻常的意思呢。
承煜也明显警惕起来。
先来的那人并没有说话,也许是点了头,徐姨娘这才又道:“这个你拿好,到时候撒在漪兰居煮茶的水里。”
锦言的眉头倏然拧起,果然,徐姨娘又要有所动作了。
徐姨娘轻声地笑了一下:“等漪兰居的人药劲儿上来,都昏睡过去,再让那男人进虞文澜的帐子里去,等一切妥当,你再去知会我一声儿。等天亮了,事就成了。老爷明夜凌晨才会回府,到时候看到这一切,无论他信不信,虞文澜反正是没脸活了。”
锦言身上像被过了一道冰水般滞住,拳头不由自主地颤抖,却听承煜轻轻的声音绕在耳边:“别打草惊蛇,现在就算抓住她们,凭只言片语,也定不了她们的罪。”
另一个人静了静,随即行礼,转身快步走了。
徐姨娘看着那人的背影,自言自语:“虞文澜,想让我留在襄阳看大门,好狠的心呐。反正我也到这个地步了,大不了玉石俱焚,至少痛快。而后……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可以代替她肚子了的孩子,继承家业,享尽荣华。”
那声音,几近疯狂。
冷笑几声过后,徐姨娘也缓步走了。
承煜这才松开锦言,锦言的身体不住颤抖,眼神里闪动着愤怒的火焰。
承煜扬起手,想按在锦言的肩头,却被锦言一手打落,锦言难受得呛声:“我母亲从不害人,别人为何要害她?”
承煜无言,只默默地凝视着她。
锦言扬起脸,满眼愤怒:“母亲对父亲那么好,父亲却让那个歹毒的女人一次一次地算计母亲!你们男人,为何娶了妻还要纳妾!既要纳妾,为何纵容妾的野心,为何保护不了妻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