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七十五章 寺阶惊魂
南宫大爷行事实在莫测,未必拿国法当回事,刘大舅爷勉强自己宽慰,心头还是颤颤巍巍,腿就有些发软。并所有刘家人,腿肚子都发着软,毕竟没人敢上前,但也不离去,就在谢家队伍后头跟着。
他们还有一个法宝:能影响坊间的舆论。这些天,给谢家抹黑的各种说法,还是传得沸反盈天的,他们委委屈屈、邋里邋遢跟着跟着,群众总会有点同情的吧?舌头尖指责谢家仗势杀人,谢家压不住。指责的多了,谢家也吃不消吧!
云蕙大舅舅拉长耳朵听听:群众舆论有利于他们到哪一步了?谢家一手遮天?杀死亲女,逼杀其母?清白姑娘被诬而死,天理不容?反正越耸人听闻,群众就越爱听爱传,越传,越激起义愤,越是义愤了,刘家就越好借力了。
至于云蕙娘儿俩实际上是怎么死的呢?云蕙大舅舅也不知道。云蕙是跟好几个姨娘、姐妹什么的不对付,气起来还想杀人呢!也不是没动过手使绊子。天刚凉那时候闹腾的什么芙蓉花主的事儿,不就是云蕙失手了吵出来的?害得查什么移树,谢家里讨生活的好几个刘家人丢了饭碗。莫非云蕙后来又下了什么辣手,事不机密,谢家长辈发现后,气坏了,索性把她干掉?再说云蕙的娘,在云蕙干的所有事里都脱不了干系,而且呢,没出嫁前,跟巷子里几个小伙子有那么点儿眉眼官司,小伙子呢,是好小伙子,可惜没钱,所以后来云蕙娘奔高枝上去了,有时回娘家,也还递些眼眉间的意思。大错是没有的……应该没有?莫非是有了,害云蕙身世也不清不白,所以才一块儿被丢井里去?谢家怕丢人,这才没声张?刘家要逼急了,说不定谢家也就声张了……
这也是云蕙大舅舅不敢往狠里逼谢家的原因。他怕逼到他来也落不着好儿。
逼呢,还是要逼的。云蕙大舅舅心事重重的爬着台阶,毕竟两条人命,说没就没了?丢到水里也该听个响吧!归根到底一句话,要钱哪!——嘿,那些猴儿崽子嘀咕的是啥?
几个刚缝上开档裤的毛孩子。拍着手跟他们唱:“……设赌局,诈元宝……陪了姑娘陪侄女,背着死人要元宝……”
喂喂。这唱的是啥?!
离他们近的刘家人,猫眼过去要抓他们过来问个明白,毛孩儿比猴儿还精,立刻喧笑着跑了。又有些少年,都是不事学习生产。专修仪容,卖俏勾搭妇女、哨聚滋事的能手,但见他们刚长出的小胡子上抹着头油、脸上则敷着胡粉,衣襟拉起来一些,好炫耀情人送的白底子绣金花凤凰的汗巾儿,袖子也提起一些。好炫耀里头散着异域芬芳的胭脂渍儿。这会儿他们也来上香,眼睛倒没偷觑姑娘们,却觑到刘家这边。嘴里念念叨叨:“贪发财想疯了的!设赌局,竟敢把脏水泼到柯五哥身上。”
“什么?”刘家人跳脚问。
“什么什么?我问你,”泼皮少年才不怕他们,“柯五哥赌虫使诈,你说的?”
“我没说……”刘家人被他们气势所慑。软回去。
“不是你们说的还是谁说的?”少年们步步紧逼。
“我们哪知道……喂,关你们什么事?!”刘家人反击。
“柯五哥是我们朋友!”泼皮少年把衣襟拉得再高一点。让腰带上的剑把子有露露脸的机会,“你说关不关我们的事?”
官府不准平民当街佩剑,但黑市仍有售短剑,跟长剑一样锋利,比长剑还隐蔽好用些,卖的时候也不问对方是否平民、买了回去是否当街佩戴,就是价格贵点儿。从前,泼皮少年只有搞个套子、买把匕首插在里头充数。云柯跟他们成为酒肉朋友之后,跟他们一起卖俏抹粉,还出钱给他们都佩了真正的蛇皮鞘短剑,这些少年可感戴云柯了。忽闻云柯卷款潜逃,而且还有可能在赌局里诈了大伙儿一票,他们不敢相信,不久前又听到一个说法,原来是刘家骗钱,借着七小姐的手段,想把脏水扣在云柯头上,云柯无奈,这才逃跑了。刘家太也无赖!他们决定见义勇为,替云柯讨公道。
必要时,用武力来讨公道,甚至用血也可以。被官府通缉,亡命天涯都可以。他们都只有十七八岁,正在一腔热血嚣叫着等不及要喷出去的年纪,不怕死,就怕不刺激!
在他们魄力十足的挑衅下,刘家人退缩了:“柯少爷真不是我们陷害的……”
“那你们承认他是被陷害咯?”少年中有人脑子很灵。
“这个……”
“你们知道他被陷害咯?”
“也、也不是很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少年们很高兴把学堂上夫子的教训搬到这里来用,“有什么不是很知道的!你肚子里有鬼!”
“有个屁鬼!”云蕙二舅舅炸了,“你们这帮小子找死是吧?”
“哈呀呀!”少年们大乐,“找的就是你们的鬼!”特高兴有个拔剑决斗的机会。
值班的衙役们望过来了,瞧见兵刃的话,抡链子,锁人,两边都锁上,关回去,叫他们家里拿钱来赎人,节下,赎金翻倍,还要备酒菜……
“误会啊误会啊!”云蕙大舅舅冷汗涔涔,“我们,完全不知道五少爷怎么回事儿。我们,就是因为没了家里姑娘,穿个孝。”
“又不是没了你妈,”少年里还有人嘴巴忒毒,“你穿的哪门子孝!”
“你!”云蕙二舅舅要炸了。云蕙大舅舅硬把他压下去,对着蓄势待发的衙役陪笑:“误会,误会!”
衙役看他这儿没火苗,就转而盯着少年们。只有一方滋事的话,逮捕单方也不是不可以,这些少年家里,有的还是凑得出几个钱的……
“误会。”少年们哼哼,并且很快散去了。
衙役们也无趣的回到各自岗位上。
这一番折腾,谢家人已经爬到山阶的一半了,刘家人看着云蕙大舅舅:这会儿咋办?
来都来了,又不能退回去。她大舅舅道:“再跟。”
于是又跟上去。
两个出嫁没多久的小媳妇,刚从庙里上完香,下阶来,经过刘家人身边,看他们一看,笑着咭咭咕咕,俨然也夹着些:“不要脸……逼死了自家姑娘,来讹钱”之类的话。
云蕙大舅舅盯着她们,她们像受惊的小母鸡似的摇摇摆摆下去了,先前那些泼皮少年们没走远,被她们小母鸡一样又圆又撅的屁股吸引住了,追着她们后头撩拨几句风话,激起她们咯咯的蠢笑。有个少年斜起一边嘴角,向刘家人瞄过来一眼,云蕙大舅舅赶紧低下头,心里透凉透凉的,像摊得太薄、凝都凝不起来的粥,怎么这么不得劲儿。问谢家要这点子钱,怎么就这么难呢……
山阶仄仄向上,一步一声佛唱,刘家人越走越没意思,有的大局观和团结精神不强的,就悄悄把乞丐似的旧麻衣扯了下来、破白布丧带子也解下来。再走几步,就悄悄溜了,过他们的年去。
大雄宝殿在望,两个大香炉喷着馥郁的香烟,兜售香烛的叫卖声一发嘹亮,云蕙大舅舅回头,看身后稀稀拉拉跟的已经不剩几个人,叹了口气,望望寺内。谢家人早被尼姑殷勤备至的接了进去,白胡子的老苍头劝宣道:“施主,这是尼寺,成年男子有所不便,上香请只在外殿,勿再进入。”
慈恩寺最早前,是男寺,寺中都是僧人,连一只母的狗都不放入内,也算齐整,可一城不容二寺,临江寺因那振风塔,名声越来越响,慈恩寺就渐渐端敝了,竟至香炉蒙尘、佛像脱漆的地步,有几个好样儿的尼姑,就把这寺盘下来,以女眷为主攻对象,打下江山,把一座半山腰的破败小寺,变成台阶严整、金像威严的大寺。“慈恩寺”的大匾,还挂着,主事的石姑姑认为更名不祥,就不改了,不过里面用的,可全是尼姑了,女人家有些事有所不便,外殿便用极老的苍头们,至山脚,方用一些老实的壮年男人,以备苦力所需。这些年来,虽也有些人说她们的俏皮话儿,却没出什么确凿的丑事,也算不容易了,多少僧寺都做不到这样呢!
男女宾客虽都接待,男宾尊贵如唐静轩谢云剑等人,也可以到后头净舍,那叫不叫上香了,叫“饮茶”。饮茶是要付茶资的,资费可不是外头什么茶室能比。刘家人付不起,就付得起也舍不得付,便只能勾留在外殿,那又有什么意思?
云蕙大舅舅在那几个仅剩的刘家人注视下,垂头丧气的挥了挥手:“散了吧。”
众人就鸟兽散了,一边没忘了把麻衣扒下,省得再被路人盯着看。云蕙大舅舅走出一段路,呆望着山头的残霞晚照、暮云与香烟袅袅混合在一处,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光脚的想给穿鞋的整点事,怎么还就这么难。这么难哪……
ps:
<下一章:>云剑不急
<内容速递:>“皇权是天。天要变,下界小民能怎么办呢?……云剑怎么也不传个信回来!莫非是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