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道:“王爷,那边——”那边。单人单乘,是有个谢家人来。身段相貌也不错,如果能往前退个五六十年,七王爷对他一定也很有兴趣。
可惜廉颇老矣,白胡潇潇,并且出家了。穿着一袭道袍。
这来的是谢云剑的爷爷,谢小横。
蝶笑花敛袂深深施礼。七王爷拍马向前。居然也持礼甚恭:“劳上人仙驾来此,晚生竟未能远迓。”语调到姿态都透着一派真心。这小子在不犯混的时候。还是顶顶文雅的,不然也枉费太后疼他这么久了。
谢小横跪下,行了拜见皇亲的大礼,方启齿道:“贫道冒昧来此,犯王爷尊驾。实有个不情之请,望王爷容恕。”
“上人请起。请讲!”七王爷道。谢小横是侍奉过先帝的臣子,七王爷对他完全按子侄对待父执的礼仪。
谢小横道:“还请将贫道那不争气的孽孙,还于贫道。”
七王爷一愣,蝶笑花也一愣。七王爷试探着问:“敢问那位孽孙是……”
谢小横道:“贫道那大孙子,云剑。”
七王爷松口气:叫他交出云剑,总比叫他交出云柯好些。
可他也交不出云剑来。
“实不相瞒,晚生来到锦城,就没见过云剑兄当面。”七王爷道。
谢小横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你不当面,你也可以叫人绑了他……
“我要做出那种事,”七王爷气坏了,“人神共愤!池影小兄弟找不到,我不也没对谁怎么样!更何况——呃……”
猛然意识到这话在父辈、先帝之臣的面前,不太好公然说出来。七王爷还有点儿廉耻……
“王爷,”谢小横浩叹,坦白道,“孽孙云柯大罪!所谓池影,是个姑娘家假扮。”
啊呀?既然是姑娘假扮的,那七王爷就不感兴趣了。不过,谁家姑娘呀?这胆子也太大了吧?面貌跟云柯也还是相像的,既不是私生女,是哪位私生女……么?
看看谢小横老脸,七王爷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转问:“云剑兄是怎么了?”
谢小横道:“今早卯时,忽失踪迹。”
那正好是七王爷放话要携蝶笑花启程的时间。
谢小横又道:“所以老臣以为……”
以为也被七王爷“携”走了。
“本王若做出了此事来,死无葬身之地!”七王爷赌咒发誓。
“那孽孙云剑,到了哪里呢?”谢小横哀然,“叹贫道虽然修道,尘根未净。家门不幸,事事牵心,五孙无故逃走,有辱家声,太守家颇有微词,影响四孙女婚事,大孙却在此时……”
说不下去了。一件递一件,都不是什么有脸的事。要一个老人风雪里抖着白胡子,为子孙操心,这也太残忍了。
七王爷不忍道:“谢老,您先回转去,喝杯热茶,歇一歇。云剑兄这样大的人了,行事总有他的计较。您孙女的婚事,是明年不是?那时本王若在京城,必居中调停,您且宽一宽心。”
谢小横唏嘘着,回去了。
七王爷看了看蝶笑花,蝶笑花也看了看他。
“谢老先生说……”七王爷斟酌着开口,“云剑兄是今早卯时失的踪?”
蝶笑花点头,说出了他心中的下一句话:“而今是巳初。谢大少爷真要来找我们的话,这些时候,够他找好几次了吧。”
“云剑兄谋略非凡。”七王爷忧心忡忡道,“你说他是不是悄悄的布置什么阴谋诡计,我们走着走着。他就鬼打墙,把我们绕进去了。”
“有可能。”蝶笑花道。
“他武艺也不错!”七王爷更担忧了,“你说他会不会直接跳出来,把我打一顿,把你抢走?”
“那他家人要受连累了。”蝶笑花忍住笑。
“他是威胁过我‘流血百步’的哎!早就不怕家人受连累了!”七王爷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他被逼到份儿上,是啥都干得出来的!我逼他太过了是不是?他弟弟先逃亡,准占了个山头,准备接应他!他抢了你,就流亡去了!儿女情事演变为流寇之乱……皇兄非杀了我不可。”
“不至于此。”蝶笑花安慰七王爷。
“你知道?”七王爷鼓着眼睛问。“你能猜出他肚子里卖的什么主意?”
蝶笑花抿了抿嘴。
七王爷把抿嘴的动作理解为“我也不知道”,说得更来劲了:“咱不能让他变流寇去!他不信我,你的话总归听的。你可得帮我好好解释解释,我是——嗳哟!”
望着前面,眼都直了。
前头,官道转弯处,林木生得密密的。昨儿大雪积在上头,它们冻得似凝住了,一只雀儿也不飞。林脚下,骑匹枣骝俊马,头发墨黑、腰杆笔直、神情凛然不可侵的,不正是谢家云剑?
七王爷僵住了。像只看见了老虎的兔子,耳朵贴着脑袋,贴地缩成个毛团儿。动也不敢动。
“王爷?”侍卫上前催促他赶路。
“咴!”七王爷瞪了侍卫一眼,那意思是“没见眼前是只老虎?当我跟你们一样傻大胆儿不怕死?”
蝶笑花也催他:“老这么僵着不是办法呀。”
确实不是个办法,七王爷硬着头皮,催马向前。
他骑的是匹黄膘马,战场上名马之后。受过大将的亲手调教,一点不受云剑气场影响。七王爷叫它走。它就走,步态很稳。七王爷恨不得自己的马儿别这么镇定这么沉稳,就掀蹄子跑掉好了嘛!驮着他跑掉,他就可以说是马儿胆小,而不是他胆小,嗳嗳……
话说这不叫胆小,叫谨慎吧?就没人担心在他跟云剑之间的短短路上,他走着走着,“咚”,跌进陷马坑里,直接摔死?或者坑里插满利刃,摔不死也扎死?或者利刃上淬毒,扎不死也毒死?
“王爷,”谢云剑开口,不满道,“你一定要走这么慢吗?”
七王爷兜住马,怒道:“有本事你过来!”
云剑嘴角一斜,不屑的“切”了一声。他嘴唇生得有男子气概,不屑都不屑得好看,七王爷当场心头小鹿乱撞。
云剑纵缰过来。
十来丈的路,骏马几步跑到,没掉进什么陷坑里。
“没陷阱,那就是动硬的了!”七王爷飞快的想,“他是要当面揍我,然后抢人!”这个想法太可怕了,七王爷顿时吓得要双手抱头,遛之大吉。
可是云剑纵马过来的样子,怎么就能这么帅呢……
七王爷咽了口唾沫,站定了。这么帅的人冲他跑过来,他可不能逃!挨揍什么的,回头再说。他先大饱了眼福才是真的。这就是七王爷的坚持,嗯!
云剑勒马在他马边:“我来了。”
“啊。”“回头挨揍”的时间已经到了?七王爷手足无措,“幸会……”
“你非带蝶老板回京不可?”云剑拧着眉毛问。
“这个……”七王爷回顾蝶笑花,有点心虚,“只是请去住几天……”
“太危险了。”云剑一口否决。
“也没那么危险吧!”七王爷叫屈了,“我会保护他!”
话题的中心人物、被两个人保护的人,一言不发,抿着唇,笑眯眯,闲闲在旁边看热闹,乌黑斗篷长长在金蹬上拖下去。他骑的菊花青的名马,姿势同他一样的俏,满身贵族的淡定与倨傲。
云剑手头痒痒,很想把这家伙从鞍上拖下来,打一顿!强忍住了,继续耐下性子跟七王爷讲道理:“千里迢迢带一个戏子回京,有关的几位贵人一定很生气。到时你都挡不住。”
“这个,也不是一定会很生气……”七王爷喃喃。
“而且京都的气候对蝶老板不利!”云剑再祭杀招。
这点说到七王爷心坎上了!京都,风大、气候干燥,寒暑分明,瞧瞧蝶笑花这懒得掐得出水的脸蛋、这盈盈娇弱的腰肢,明显是锦城这种温乎乎水当当的气候才将养得出的美人儿嘛!运到京都,水土不服,给风吹坏了怎么办?原该造一座极大的金屋,封得好好的,叫风吹不进来。里头多植江南植物、多引秀水于其间,把美人儿养在水边,这才——
做到这一步。离皇兄拆他骨头也不远了。
七王爷干笑两声:“云剑兄有什么建议呢?”
“我跟你进京。”云剑很干脆道。
蝶笑花猛然举手压在了自己的嘴唇。七王爷则呆呆道:“啥……啥?”
“你逼我来见你,不就为了这个?”云剑不耐烦道,“我来换蝶老板,你满意了?”
“不是……”七王爷只想看看云剑为了蝶笑花,可以做到什么地步。真把家人都不顾。也要保护这个尤物的话,七王爷佩服他,成全他们,以后都不会骚扰他们了,说不定一辈子做他们忠诚的朋友,这是多美的故事……
可是携云剑进京不是更美?
“……你是认真的哦?”七王爷问。
“真!”谢云剑掷地有声。
“不生气不赖皮不血溅五步?”
“不会!怎么那么多废话?”云剑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