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宁军屯兵主要是在城西,在城东却也有分营。骁骑营驻地就设在城西军营里,霍安领兵回驻地,稍作整顿,片刻后魏弦过来训话,身后竟跟着方才在校场中和他打架的谢晟。
魏弦铿锵利落地训完话,便宣布虎跃营修武校尉谢晟,即日起调入骁骑营任奋武佐校尉。
事务安排妥贴后,魏弦便带着侍卫走了。
谢晟咳了一声,走到霍安面前抱拳道,“霍校尉,所谓不打不相识……”
不料他话音未落,队伍里已有个按捺不住的声音道,“对对对,和霍校尉就是要打才相识。”
霍安觉得这声音怪耳熟,转头看去,整整齐齐的队列里,略歪出半张脸。
纵欲公子?
霍安很是惊讶,他不是在青帮吗?心念一动,就忍不住道,“仲玉?”
仲玉一听头喊他,嘣嘣嘣跑出来,激动得手足无措,“霍教头……哦不霍校尉,你你你,几月不见会说话了?”
谢晟脸一沉,“大胆!”
霍安转头道,“谢校尉,命人解散安顿,半柱香后,营前集合。”
谢晟道,“是。”
众人得令,解散而去。
霍安转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仲玉,“怎么,哪里都有你?”
仲玉笑得见牙不见眼,十分狗腿,“缘分呐。”
霍安道,“孽缘?”
仲玉一怔,笑哈哈,“霍校尉风趣。”
然后他面色一整,开始吧啦吧啦说书,“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二月初时成临青带了两个堂子的人,去灭太湖九云坛。那叫一个玩得狠,玩的全是命啊,我被砍了一刀,真真险些没命。我觉得吧,这么玩不妙啊,于是买通大夫,和堂子里说受伤后,腿不利索了,青帮自然不养废人,就打发打发放我出帮了。”
“七月里,我见着保宁军征新兵,便来试试,不想结果还成了。你知道,生活真的很艰辛……”
霍安挥挥手,打断他唧唧呱呱,“不怕青帮知道?”
仲玉哈的一声,“就说庸医误诊呗。”
霍安无语,转身往营房里走,仲玉跟在后面吧啦吧啦,“霍校尉,我和你说,这就是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军中再相见。我仲玉很早就服你了,今后当为校尉效犬马之劳,刀山火海绝不皱眉……”
霍安懒得理他,纵欲公子你贪生怕死得这么明目张胆,我敢指望你刀山火海?
入秋后,霍安变得忙起来,骁骑营刚组建,他每天都守在军营里训拳脚训骑射,魏弦只说两个月后他点兵时要见成效,便妥妥地将这个营丢给他和谢晟了。
谢晟今年二十八,入军已有七八年,是个老兵油子,拳脚倒也硬朗,但性直莽撞,得罪人不少,混了些年也不过混到修武校尉,这番将他提到骁骑营来,擢升一级为奋武佐校尉,以辅霍安,他也心安理得,好歹官升一级。
不过一月,他和霍安便相熟起来,暇时和其他校尉喝小酒,偷偷八卦,“我算明白了,都尉为何独独钦点这个小子。”
其他校尉赶紧问,“为何?”
谢晟说,“凶残呐。训兵就跟都尉早年一样,必须把兄弟们折腾到最后一口气。”
一个校尉冷笑,“服人靠硬手段?物极将反。”
谢晟说,“反不了,他折腾别人的同时,自己陪着折腾。”
但不管白日里,霍校尉在军中怎么折腾,每天他是必回家的,无论多晚。
已是十月半,苏姑娘肚子里的青葡萄,算来已有整三月,自然还未显怀,只脱了衣后自觉腰粗了些,但悲剧的是,青葡萄长到第三月,开始向他娘亲昭示他的存在了。
苏换开始迟来的孕吐,喝一点漂油星子的汤,就吐得稀里哗啦,每天只想吃清粥小菜,急得覃婶恨不能掰开她嘴,往里面灌大鱼大肉。
非燕常常在她吐得要死不活时,同情地感叹,“四姐姐,你肚子里的葡萄,真是兴风作浪,成精了吧?”
苏换好崩溃,非燕小女侠真的饱受她那师兄荼毒啊。然后又好委屈,霍安成天不见影,她起时他已走,她睡时他未归,想撒撒娇都没地儿撒。
这晚她刚睡下,外面一阵动静,霍安难得早归了。
不片刻,他轻手轻脚进屋来,关上门就着温水洗漱一番,就爬床了。
他见苏姑娘背对他,一动不动,以为她睡了,自己也累,便像往常一样,俯身去亲亲她额头,安安静静睡了。
苏换眯了一会儿眼,听得身后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气不打一处来,翻过身就去捏他鼻子,硬是把他憋醒过来。
霍安睁开眼,两颗黑葡萄眼珠子有些雾蒙蒙,茫然极了,“天亮了?”
苏换半撑着身子看他,气鼓鼓道,“霍安,你多久没和我说话了?”
霍安转头看看窗,还漆黑一片,知道天还没亮,是苏姑娘闹别扭了,于是去揽过她,探手进去,温热手掌贴在她小腹上,“唔,他又不乖了?”
苏换趴在他胸膛上气道,“这颗葡萄一点都不乖,才三个月大就长主见了,我爱吃的他全不爱吃,我一吃就吐。”
霍安失笑,“葡萄?”
他低低道,“那以后,就叫他小葡萄。”
苏换哼了一声,“葡萄精还差不多。”
霍安哄她,“十一月后,我会闲些。”
苏换嗯了一声,静静趴着他说,“霍安,你觉得是男葡萄还是女葡萄?”
霍安道,“都好。”
苏换抬起头来,铿然道,“我要生男葡萄。”
霍安奇道,“为什么?”
苏换理直气壮道,“覃婶说,男人都重香火,我要生个男葡萄,你们霍家便有后了,以后我就可以不生了。”
霍安说,“我都喜欢。”
苏换叹口气,“谁知你会不会口是心非呢。就像我爹,我娘说,她怀着我时,我爹对她可好了,后来生下我,我爹一见不是儿子,立马就没好脸色了。”
霍安慢慢抚她背脊,“苏换,你想不想家人?”
苏换沉默了一会儿,“除了大哥,也不怎么想。各自安好吧。”
霍安没再说话,搂了她静静睡去。
蔡襄入青帮,霍安入军营,二人各自忙碌,虽同在保宁,但已不比往日空闲,极少有暇相聚,苏换有孕的消息传去后,成蕙倒是派人送了一份礼来,上好的缎绸面子养胎补品什么的。
苏换也不知为什么,成蕙如今和她莫名地疏远。于是她和覃婶一起做婴孩鞋面子时,忍不住请教,“覃婶,我一直都没去瞧瞧成蕙,是不是很失礼啊?”
覃婶想了想说,“你这肚子也快四月了,胎也稳的,咱们不如备整些礼,也走一趟吧。”
苏换深以为是,觉得这等小事也不必拿去烦霍安,他每晚回来都累得倒头就睡。
于是她和覃婶赶做了两套漂亮的婴孩虎头鞋虎头帽,备成手礼去探成蕙。人家青帮大小姐,钱财布帛什么的也不缺,这自己做的东西,好歹是个心意。
覃婶做事是细致的,拣了一日秋高气爽的天,叫了顶小轿,带上非燕,往蔡襄家去了。
除了跑腿出去买东西,因为四姐姐有了葡萄的缘故,非燕觉得,好久没出来玩了,一时很高兴,趴在轿窗边东看西看。
忽然她咋咋呼呼道,“四姐姐,快看,永荣哥。”
苏换一听,好奇地伸头去看,果然见永荣正从一个药堂子里走出来,穿了平常布衣,一拐一拐地默默往家里那条巷子走。
她想了想,对走在轿旁的覃婶说,“真是永荣。”
覃婶咦了一声,“永荣如今不是人在军营么?大白日的怎么出得来?”
苏换说,“这事我知道。霍安和我说,几日前永荣兵训时,不当心从高处跌下,伤了腿。营里军医给正了骨,也没什么大事儿。可他们营里,十人一房,睡的都是大通铺,夜里别人一翻身,难免碰着他。所以霍安就报备上面,让永荣回家去休养几日。”
覃婶哦了一声,“这样呐,那改日我炖些骨头汤,给他送些去。”
她说着又叹口气,“永荣也怪可怜的,阿婆去了,孤家寡人一个,见着快要成家,有个知冷暖的人了,偏又被收进军里了。”
苏换说,“霍安也说挺奇怪,他问过永荣,永荣不是自己想入军的,也不知怎么就被魏弦惦记上了。”
这时一直默默旁听的非燕小女侠,忽然冒出声感叹,“逼良为娼吧?”
苏换抚额,“非燕,不要乱表达。”
蔡襄的新宅在百顺大街一处巷子里,地方幽静,出入方便,新宅的气势也比旧宅高端好几个档次,门口立着两个青帮弟子。
苏换报上名后,一个青帮弟子便进去通传了。
非燕仰头看大宅,啧啧道,“难怪。”
苏换好奇道,“难怪什么?”
非燕说,“我师兄说,女人嫁对了人,是一次涅槃,男人娶对了人,也是一次涅槃。四姐姐你看,襄哥娶了大小姐,宅子大了好多好多,这算不算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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