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摆弄了一小会儿,外头忽有人敲门,原是送早饭的小侍。
漆盘上有许多吃食,十分丰盛,拿进来满满摆了一桌。白敏中见领头那侍女似乎是伯亲王夫人身边的人,认为应当要客气些,便用海国话道了谢。侍女含蓄地淡笑了笑,拿着空托盘领着另外两位出去了。
她等了张谏之一会儿,可等得食物都快凉了,张谏之却还未到,也不知他做什么去了。
白敏中饿得实在不行,便只将面前的一碗粥喝掉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张谏之才匆匆折回来。似是谈妥了什么事情,他看起来要比刚起床时轻松一些,然见白敏中守着一堆食物等他,不由笑道:“怎么了?都是给你吃的啊。”
“诶?那、你吃过了?”
“在伯亲王那里吃过了。”
他见食物都凉了,正要出去喊人时,白敏中却忙道:“不用麻烦了!”
“那挑些点心吃罢,等下了山再吃好的。”张谏之说完便去收拾了行李,见屋中的妆奁被打开了,还回头看了看正在埋首吃东西的白敏中。
小丫头长大了么?那时毛毛躁躁的像个假小子,现今竟对这些物件也有了兴趣?
他放慢了收拾的动作,待白敏中吃得差不多,他系好包袱,朝她招了招手。
白敏中吃得满嘴点心屑,慌忙低头擦干净,一脸好奇地坐了过去。
张谏之伸手取过妆奁中的唇笔,又拿过一盒嫣红的口脂,白色的瓷器中显得那颜色更为饱满精致。
他上身略略前倾,腾出一只手来擦掉白敏中唇角残留的一些余屑,弄得白敏中尴尬地直接僵在了原地。张谏之淡笑笑,用唇笔蘸了少许口脂,伸过去细细在她唇上描摹。白敏中唇形虽小巧但很饱满,涂上口脂更是好看。
似是觉着涂得不够好,张谏之索性搁下了唇笔,伸手过去,以拇指指腹替她将颜色涂匀后,大拇指却停在了她下唇的中央,食指指腹轻轻搭在下方,轻轻摩挲。
他脸上笑意虽浅,然眸中眼色却深了一些。
白敏中顿觉气氛尴尬,紧张地呼了一口气,傻乎乎地望着已经打包好的行李道:“什么时候下山呢?”
张谏之这才松了手,将唇笔与口脂瓷盒放回原处:“再过一会儿罢,等太阳出来。”
“恩。”
“对了……”张谏之忽道,“有个人要与我们一道下山,马车不够,兴许要坐同一辆,会介意吗?”
“不会的。”
张谏之望着她,唇角浮了一丝淡笑,转过头去,似是低头在收拾那妆奁,脸上的笑意却瞬时没有了。
他面对的是方才白敏中坐在这里想起童年回忆的那扇窗,与白敏中一样,他亦想起许多旧事,可却并不如白敏中所能想到的那些旧事一样,能令人唇角浮笑,不由自主地察觉到愉悦。
他能想到的旧事,就像今日来一场接连一场的噩梦,压得他难喘气。
时至今日,许多事已失去了挽回的可能与余地,他能做的,只是慢慢解开一些结。那样……就当真足够了。
释然与不释然之间,相隔很远,但确实也只是一念之差,无论站在那边,都随时能向另一边倒戈。
他要带那个孩子离开这里。
白敏中自然也不会料到,要与他们一同下山的人,竟是那位带着金箔面具的少年。那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很是挺拔,可他只要一出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与冷飕飕的凉意便让人……不愿靠近。
山道上的积雪被连夜清扫得差不多,至山下时,那少年坐上马车,便窝在角落坐着,一言不发,且又是坐在张谏之旁边,白敏中坐在另一边的角落里,故而也不怎么能看清他的神情。
白敏中埋头看书,张谏之却将她的书拿了过来,说路途颠簸,看书会伤眼睛。白敏中少了这最后一样消磨时光的趣事,便只好假寐,可她怎么也睡不着,便偏过头去看右手边的两位。
虽只看到的都是侧脸,她却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难怪会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侧脸当真好像。
少年的侧脸虽还存有稚气,但细看,其轮廓却像极了张谏之。
她正打量的这当口,少年却忽然朝她看过来,言声冷冷:“你对我很好奇么?”
白敏中忙摆手:“我、没有。”
少年的脸因被面具遮了许多,故而连神情也辨不清楚,但白敏中却觉得他的眼神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冰冷。与人冷漠之类的,应不是最骨子里的性格罢?
张谏之并未出来阻止,即便听闻他们的对话,也只作假寐状。
但一路行至宅邸,白敏中却再未与那少年说过话。
抵达时分已是入暮,车夫与张谏之道,府中管事似乎不在,故而连门也是紧锁的,张谏之遂先下去了,让他们在车上先等一会儿。
车厢内气氛冷得要命,屋外昏昧的灯笼光照进来。
等了好一会儿,白敏中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有人说过,你长得像谁么?”
“像谁呢?”那少年声音低渺道虚无,“你是有灵力的人罢?难道看不见我身上的诅咒么?我被作祟了……以至于,从来没有人希望我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 终于赶在零点前
七夕快乐
蔡琼V:@张谏之V 你家姑娘大姨妈都没来就不要说她长大这种话了,找个郎中看看才是正道。
感谢唫銫姩蕐的地雷和emily的火箭炮~~
☆、36 三六
他话音刚落,白敏中便听得脚边传来激动的咆哮声:“他被作祟了有什么了不起!老子也被作祟了!”
“你是妖怪,谈什么被作祟。”面具少年面无表情地说完,也未看它,直接就起了身。他躬身下了车,留下一脸错愕的小黄鸡和白敏中。
小黄鸡似是被吓到了,结结巴巴道:“他、他怎么也能看得到老子……”
“大概是……藏得比较深?”白敏中回过神,瞥一眼角落里惊诧万分的小黄鸡:“你不是自诩读得懂人心么?看不透他么?”
小黄鸡拼命撞车厢:“都有失误的时候!都有失误的时候!”
白敏中故意说:“失误才不是借口。你又跟过来做什么?”
“老秃驴今日也下山了,你不知道吗?老子一定要等到他和公子唱对手戏,我相信公子一定能弄死他的!”
它正嘀嘀咕咕时,张谏之忽地挑起了车帘子:“可以下来了。”他顺道看了一眼角落里怨气十足的小黄鸡,丢了一块糖过去。
小黄鸡如获珍宝似的埋头狂啄,白敏中低首瞧了一眼。诶……真是没出息的一只鸡。
白敏中下车后,遥遥瞧见那少年站在偏门口,似是等着开门。
张谏之遂与她解释道:“他会在府上住几日。”
伯亲王府离这儿不远,他身为伯亲王府的公子,怎会住在这里?实在是令人想要探究。
小黄鸡吃完了糖,蹦跶到白敏中身后,嘀嘀咕咕多嘴道:“看来公子是要带他去东海啦,好糟心!”
白敏中抬脚往后踢了踢,示意它闭嘴。
那少年也不多说话,进了西边的客房便再未出来过。
直到第二日一早,白敏中才在前厅看到他。庭院里各种各样的小东西跑来跑去,互相争吵打斗,热闹极了。少年冷着脸,安安静静站在内廊中,仿佛眼前的热闹全然看不到。
小黄鸡则是开心坏了,追着小妖怪在院子里奔来跑去,乐呵呵地大笑,然只要对上那少年的目光,便倏地蔫了。它不甘心,便暗暗捉过来一只小狐狸:“你去!将那个家伙的面具扯下来!我给你好东西!”
小狐狸在它利诱之下,从花丛中探出了脑袋,盯准了之后,趁那少年一时不备,倏地就跳出花丛扑了上去,爪子利索地扯掉了他的面具。
指甲划破了少年的脸,小黄鸡在一旁看得却吓坏了。那、那张脸……
白敏中恰好路过,见那少年被一只小狐狸扑倒在地,连忙走了过去。小黄鸡在一旁颤悠悠地哆嗦着:“这个是哪个……哪个神经病作的祟,好、好可怕……怎、怎么还有这种事情的……”
适时白敏中手里还拎着一只小酒壶,见到那少年的脸,手不由一松,酒壶倏地落地而碎。少年别过脸,拎起身上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将它重新丢进花坛,蹙着眉起了身。
他伸手挡脸,埋着头往西边走,白敏中陡然回过神,追上去道:“你脸上的伤!”
少年冷冰冰地拒绝了她的帮忙:“不要管我。”
白敏中回头一看,他的面具还掉落在地上,便又回去捡了面具想要还回西边客房。她刚拐过去,张谏之却出来挡了她的去路。张谏之道:“事情原委我会与你说,但眼下先不要去管他。”他说着伸出了手。
白敏中这才低着头将金箔面具还了过去:“他脸上被小狐狸抓伤了,怕有毒,故而……”
“我知道。”张谏之略略俯身,“你先去吃早饭?”
白敏中点头以示知道,随即转身走了,然她脑海里一直不停地浮现着那张脸——
面具之下的那张脸,哪里是被烫伤后留下的疤痕?被盖住那部分已然完全扭曲,十分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