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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女户 [金推] (我想吃肉)


  
  苏先生念玉姐年幼丧亲,尽力把口气放缓些儿,道:“我先与你讲这五服之礼与丧仪,你自家且硬记了,无论懂与不懂,记下再说。有甚想问,事后再问。”见玉姐颇晓事,并不胡搅蛮缠,苏先生也自欣慰,只有些疑虑:这一老一小颇投缘,因何不哀戚?
  
  不由问道:“你太公不禄,合家哭泣,你也当哀戚才是。”
  
  玉姐道:“哀戚?”
  
  苏先生渐生不快:“你太公生前疼爱你入骨,如今他去了,你为何一丝难过也无?从此天人永隔,再不得相见,你不想念么?”
  
  玉姐听“再不得相见”一句,一时失神,呆立当场。
  
  李妈妈忍不得,忙道:“先生,姐儿还小哩,不懂这些个。小孩子眼净心眼,不晓事便罢,说破了,吓着她。”
  
  苏先生见玉姐怔怔出神,心中也是不安,急看李妈妈抱着玉姐来哄。玉姐迷迷登登回到头来:“先生说,我听着哩。”李妈妈恐苏先生再说什么话来,急急辩道:“姐儿甚都不懂哩,方才还伸手往寿木里够太公,吓煞人!姐儿,过一时有客来,姐儿要哭,他们便觉姐儿伤心了。”
  
  苏先生看她样子与平日不同,不敢再提,又觉李妈妈之语大有深意。却思时间紧急,不得细究,忙把那五服与丧仪说来与她听:“各地风俗有异,总脱不了这些……”
  
  程老太公于玉姐为曾外祖父,若非程谦入赘,她当另有一种服法,如今她亦姓程,便依为孙子为曾祖父服便,服齐衰五个月。玉姐要做之事,便是日日在林老安人卧房外正室里枯坐,专等吊唁之人上门。为便举哀秀英也挪与林老安人同室,于房内加张床。
  
  玉姐与前堂迎客,与人还礼,亲近些的,便迎进内室见老安人与秀英。又有何氏仗义,时不时往程家来帮看,因问秀英:“这些个人,我看你家厨下有些乱哩。”秀英道:“这老的老、病的病,玉姐能前头支应已是难得,又哪里顾得了厨下?左右不过丢些碗碟、费些柴米,帮闲儿的偷些酒食,钱受罪罢哩。”
  
  何氏道:“信得过我时,我领你玉姐往厨下帮看一二,她虽小,赶上事儿了,也不看年纪了。”秀英犹豫一下,林老安人便道:“如此,生受娘子了。”何氏道:“都是街坊,何须客气?”因领玉姐往厨下看去。
  
  林老安人自在房内与秀英道:“我难道不心疼玉姐?眼下事儿赶上了,谁又不可怜了?她早些晓事也好。你好少操些心,你伤了身子,必要把月子坐满!先时道孙女婿贫寒,倒好拿捏一二,你刚强便刚强。如今你看看,一转手,把来几千银子回家,他先时只是不出手罢哩。岂是能随意拿捏的人?是看你死鬼阿公面哩。往后你休要再磨,你阿公去了,你再把情份磨尽了,这阖家要坏事哩。你只管软和些儿,养好了,过二年生个儿子是正经!外头事你休管,只要外头银钱够家里嚼用,再不用思量挣多少家业回来,有他哩。他不是个心狠的,纵狠的,玉姐是他亲闺女,也要看几分情面哩。”
  
  说得秀英默默无语,直道:“我这几日,将一生泪都流尽了。”
  
  林老安人道:“我因你娘太软弱,才要你立起来,你又立得太狠了!女人家啊,自家是不成的哩。流尽也好,以后便都是顺心日子,不须再哭哩。”
  
  秀英道:“阿婆,我醒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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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玉姐日日忙上忙下,小小年纪,未免有些急躁,又有家中请那僧道来做水陆道场,庙内因程谦大方布施,痛快使僧人来做道场,念经也极是尽心。种种乐器齐响,一齐唱起经来。于慈渡寺内听那唱经,玉姐心宁,于家中听来,直听得心神不宁。
  
  天气又寒冷,她往灵前跪了一阵儿,两脚发麻,出得门来往那枯树上狠踢几脚,始觉痛快了。冷不防叫苏先生看在眼内,待程老太公安葬毕,始将她唤来,又布下功课:“你太公安葬,你倒好抄些经来。”因命抄十卷心经。
  
  玉姐也知尊师,应了便抄。这抄经不似后世所想,抄成册。乃是取纸截作条儿,似布匹一般,抄作卷儿。一条不够,另取一条粘续上。心经字少文短,一轴纸便够。
  
  素姐始抄经,心绪仍不安宁,常抄废了。待要裁了废字,重新粘了白纸来写,苏先生冷眼瞧了,忽道:“从头开始。”
  
  玉姐愕然,苏先生道:“此便是半途而废了!纵裁了,你实也写错了,从头来!”
  
  自此,玉姐凡抄经,但错一字,便是最后一字错了,也要从头再抄。抄得玉姐头晕眼花,几欲发狂。终于忍不得,且怒且哭:“我便抄不得,又如何?小半月儿,一纸不曾得!太公去了,先生又为难我!怎样不是抄?”她一怒,朵儿便往前一站,一同怒视苏先生。
  
  苏先生却是不会被她吓到:“甚样不是抄?人甚样不是活?要是前半辈子做了好人,后半辈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难道也是一样?”
  
  玉姐说不出话来。
  
  苏先生因提笔,书“善始善终”四字。又拎玉姐一轴字来,却是末了一句“菩提萨婆诃”,之“提”字,被她写作了“堤”。苏先生因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是谓晚节不保。去你房里,静下心来写,后日交足五遍功课。”
  
  玉姐犹带脾气,哼唧道:“这许多,我写不来。”
  
  苏先生叹气,起身抽开抽屉,取出一卷儿纸来:“自家看,这是你往日所书,不过两三日,便可写这许多字。怎地当时能写,此时便不能写了?在静心耳。心志当坚定,无事不可成。你心中不快,先生怎会不知?这份不快活却不可乱了心智。因一时不快,误了事,又生新恨,长此以往,永无合意之时,则一生休矣。”
  
  玉姐犹不答,然与苏先生目光相接,苏先生目中殷殷,玉姐一触而低首,心中讪讪,亦知乱发脾气不好,不尊师更是错。止心中尴尬,不好意思开口。
  
  苏先生叹道:“我应了你太公,总要教好你。好过一生、赖过一生,你要如何过?埋首做,莫问其他,自成功。须记得,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若连自己都管不住,如何管得住人?”
  
  玉姐抹一把泪:“先生,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苏先生最大的价值不是金手指,是教做人啊。




☆、体用

  程老太公下葬而后,程家却还不能闭门过活。年关将近,程谦虽则早已着手程家家业,这却是程老太公初过世,仍要做一交接。合家女眷,秀英起不得床,程谦须与各处主管相见,请吃酒席,逐一安抚,不致离心才好。又有事毕已交冬月,乡下佃户也到交租之时,也须得程谦去办。
  
  这些且不算大事,更有一件:程老太公在时,他是户主,如今程老太公既亡,家中便是没了户主,须得另一新户主——这便犯了愁。
  
  林老安人使人送信回娘家,叫娘家来相商。她是幼女,哥哥早亡,尚有侄儿在,侄儿也有个功名。林秀才到了姑母家,听林老安人说:“你姑丈去了,事毕,须得新立户主哩。”便问他姑母:“姑丈临终,可有甚吩咐不曾?”
  
  林老安人道:“你姑丈也犹豫哩,论来该是素姐。你也知道,素姐是个面团儿,甚用不顶。秀英原是好模好样,倒也样样做得,哪想她却有个大纰漏——过于刚强了。再则立了秀英,不日她便要做洪家妇,到时候哪怕有了个小郎随了我家姓,也没长成,还要另立个户主,岂不麻烦?”
  
  林秀才道:“究竟姑丈甚也没说?”
  
  林老安人忍不住流泪道:“他把这话说与我,倒叫我看着办哩。还说,都一样哩,终归是要看孙女婿哩。”
  
  林秀才道:“姑丈是明白人哩,女子再刚强,终要倚着男人过活。”
  
  林老安人道:“是哩是哩,孙女婿也不是凡人哩,既与县、府公子说得上话儿,又能做事,转手拿了一大注银子回家。”
  
  林秀才原本存的心思,便是与姑母家上下打点,将此事办成,也提醒姑母一句,自家也能从中落些儿好处。林家人口多,日子过得实不如前,且秀才举人等有功名之辈,每替人做保、做证,说情,总有些辛苦钱可拿,乃是常例。现听林老安人如此这般一说,林秀才转问:“我亦听了前些时候他与县、府两处公子交好,又与那搬走了的余家大郎有些首尾,如今余家已走,他还能与两处公子有交情?”
  
  林老安人叹道:“你不知道哩,他能耐着呢。”
  
  林秀才见姑母不肯再言,心下犯起嘀咕来,暗道,姑母家素来会办事,手头又松,我便直白说了,她还能亏了我这侄儿不成?何苦要做勒索亲戚的小人?罢罢,真说了罢,咳嗽一声道:“照常情,须是素姐为户主方合礼法。素姐实顶不得大用,不如以秀英为户主,纵然几年后秀英归了洪家,这几年难道就不过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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