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英不免愁道:“你还是与皇太后好生说说话儿罢。哄得她好了时,日后免教她与你对上。”玉姐听了,笑道:“早就对上了哩,我不过懒待管她罢了。她还能怎地?”秀英见她并不听说,不免添上一愁。却听玉姐又问金哥事:“他今年好有十六了,按律算是成丁了,中与不中,都好叫搬出完婚了哩。纵爹娘想留他,我怕他也不肯多住哩。”
秀英道:“是哩,房儿都与他收拾好了,只等中了,便好与亲家说,叫他娶妻过门。”
玉姐道:“怎地非要等到今年才考来?该当早二年考着,中了便是得了,不中也好回旋。”秀英这才道:“原叫他早些考来,却是他阿婆病了,他又侍疾。我与他爹都说,交与我们,他自去考,他偏不听来!可不就耽误了?”
玉姐嗟叹良久,道:“只盼着天怜他这片心,好叫他一举中了罢。”又埋怨金哥“何时养成的犟脾气,凡事不肯多看一些儿”。秀英道:“不由人哩,他打小儿他阿婆便心疼他,他爹说,与其硬逼着他去,叫他心神不宁考不好,不如留在家里。”玉姐道:“那便也罢了。”
秀英却又说玉姐:“前番三郎病着,娘娘也不与我说来,到将好了我才晓得,如今却如何了?”玉姐道:“好叫娘知道,三郎如今有个小名儿了,九哥说,叫佛奴。与他佛前寄个名儿,好养活。”秀英因念一声佛,也说好事。
母女两个又闲话许久,临别,玉姐嘱咐道:“若金哥中了,千万早与我说一儿。”秀英应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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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出了榜来,金哥总算中一秀才,秀英喜滋滋来与玉姐报喜,且说:“这般倒好与亲家说,与他成亲了。办喜事儿也好有光彩。”
玉姐道:“我这里倒好有些物事与他成亲时使。”秀英推辞道:“娘娘先与了他宅子,现便休与他许多物事,免叫人说。家下近年来也颇有些个家业,手头也宽裕了些儿。那两个又小,且不争这一口。”玉姐问道:“可是往穗州那处的事儿?”秀英笑道:“也有穗州,咱还是多在江州,毕竟是家乡,穗州那处去的人又多,与人起争执便不好。”
玉姐道:“官家不喜人兼并,咱家田地,够使便罢了,休要惹眼。”秀英为难道:“家里三个孽障,一分便要分没了,总要多置些田地哩。”玉姐道:“真个如此,便与他们置几处铺子也好过单盯着田地。”好说歹说,秀英方道:“我与他们一人百顷田,余下置铺子,再少,我怕他们过不好哩。”
玉姐道:“那也便罢了。好与娘说一声儿,他们的前程不在这些个上头。”秀英道:“娘娘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挣前程为的是甚?除开为民请命,还不是为了吃穿?”玉姐哑然。还是秀英见玉姐面色不大好看,自说自话:“咱也不敢贪心,说百顷便百顷。”玉姐失笑道:“娘可记着了这个话。”
母女两个说一回话,秀英辞去。
九哥来时,玉姐便将金哥中了秀才,将要成婚之事说与九哥来听。九哥于江州时同金哥颇熟,笑道:“咱便也凑个热闹,多与他些贺仪。”又思金哥将要分出去住,好多看顾些儿,届时可示意郦玉堂一家、王氏之女郡主等往去道贺。
他两个说得正开心处,却不想秀英寻人择卜吉日,原当五月里有吉日的,却又与金哥生日相冲,八月里的吉日又与董氏八字不合,只得拖延至次年。九哥却没个心思再叹他两个婚事不巧了——今年北方渐生出些儿旱相来,须早作准备。
北方原是兼并颇重的地方,士绅财主地多、小民地少,一旦有灾变,士绅或可随,小民便要流离失所,一旦有人挑唆,极易再成民变。
140旱情
凡地方官吏考核,无非有数的那几样儿,一是租赋、二是案件、三是教化。这三样儿是顶要紧的,内里又以租赋为要,租赋实便是耕织,无论是耕还是织,皆是看天吃饭。耕不必说,旱涝皆是天时,无论遇上哪个,纵不成灾也要减产。织亦如此,无论桑麻,亦要看天。
地方官吏便凡不是醉生梦死的,一旦瞧着天时不对,便要往上奏报,为的是先与朝廷打个招呼,待考核政绩之时,也好有个说法儿——非战之罪。
是以北方一旦有些个旱象,但有那一等或为民、或为己的官吏抢先上报,请官家体恤下情。
政事堂接着奏报,若止一封倒还好些,一地之旱涝,哪一年都不少,照例办便是。不想连着接了数封,李长泽的脸便好似吞了一个大苦瓜,鼻子眼睛皱作一团。想梁宿为首相的时候,不说风调雨顺,也不似他这般甚坏事都赶做一处。
看着这些个奏折,李长泽便对田晃道:“梁相公在时,做这首相,是做喜鹊。轮到我了,却好似做个乌鸦一般。”田晃因问何出此言。李长泽将手中折子递与他:“看罢,才说能睡个安稳觉了,却又有这糟心的事儿。”
田晃看一看,也是愁极而笑:“罢罢罢,此事瞒不得,还是须报与官家。”
两人联袂而来,九哥一看这折子,脸比李长泽还要苦。脱口便道:“怎地这般不消停?”自他入了这宫里,便是一直听着国家不宽裕,为此一家子常挂嘴边儿上的两个字便是俭省。好容易手头略松了些儿,他还想将御花园子稍作修整,好与妻儿游玩,哪知话未出口,又来报忧。若真个国家有灾,做官家的怎好大兴土木?也只得撂下了。思及此,便觉得妻儿与他一道过了苦日子了。
幸尔他已是苦惯了,听李长泽解释道:“还未成灾,不过未雨绸缪而已。”便说:“若是真个危言耸听,卿也不必如此郑重来说与我了。”说得李长泽讷讷。田晃便解围道:“官家亦不须过于忧虑,地方官员肯报灾,也是件好事,朝廷也好有个准备。总好过上头瞒着朝廷,恐考评不好,下头却又压榨百姓,照着原样儿催逼租赋,又生事端。”
九哥无可奈何,便道:“宣钦天监的来问一问罢,今年气候究竟如何。”
钦天监辖天文、算历、三式、测验、漏刻诸科,是以举凡天文地理、历法时刻,乃至星学杂卜,都归着它来管。监正官儿不大,然一旦有个灾异,他说的话便要有些份量。昔年因太皇太后宠信真一道人,将许多原归着钦天监管的择卜等事一类悉听了真一的,弄得钦天监不满,与太皇太后使了绊子。
钦天监看似做些个闲杂活计,然每年历书皆是他们定的,凡气候有异,也要问问他们,将来究竟如何。
钦天监这衙门,说冷不冷、说热不热,与那太医院倒有两分相似。说来钦天监于九哥过继登基事上倒是有些个功劳的,然自那以后,便又沉寂下来。这个话却又不好说,纵是官家重视,也只好与那监正升个官儿,一升了官儿便又离了此地。这钦天监依旧有些个不冷不热。
旨意到时,钦天监内正喝茶聊天儿,说着太皇太后的病症,内一人道是夜观星象,这太皇太后似是天不假年。说这话儿时,钦天监内数人,脸上多带着些个暧昧不明的意思。太皇太后往年崇道,压得钦天监狠了,她一旦去了,钦天监内不说大快人心,也少有惋惜之情。
忽又一人叹道:“惜乎如今帝后亦崇僧道,诸位听说了不曾?”
众人听他忽停了,都催他往下说,他这才捋一捋须,道:“宫里与那一僧一道许多银钱,使弘法哩。”
诸人艳羡一回,监正一声咳嗽,斥道:“你们也与帝后讲经去?休不知足!总好过择卜之事也交与旁人!”人便如此,挨着饿了,想着能吃饱便是谢天谢地。待吃饱了,又开始挑剔起饭菜来了。
叫监正这般一说,便都不说话了。监正口里说道,心下也小有感慨。先头监正因有些许功劳,三年前便升往国子监里去了。他这后来之人,既与帝后无旧,又没个甚事好出头,镇日与这些个货一处打混,好似个神棍,心头也是焦躁。说起银钱,他手头倒不甚紧,盖因钦天监也兼着堪舆等事,与人看个风水等,也有酬劳。
正焦躁时,宫中使者来宣他,忙整一整衣衫,塞与个红包,却打听起事来。听这使者说:“今日李相公、田相公来见官家,说了会儿话,便命咱家来宣,想是有正事的。”
这监正不免心头一跳,脸儿也不由红胀起来,暗想:难道是要升我的职?
钦天监一清水衙门,养老的地儿,但有些个上进心的人,是不想留任的。虽是个京官儿,于那一等欲有作为眼里,还不若个地方知县,好做出些个功绩,飞黄腾达。
到得紫宸殿,监正迈门槛儿时,两条腿儿也僵了,两条胳膊也硬了,脖梗儿都不会转了,声儿也略有些个颤。舞拜毕,九哥命起,虽觉着他行止僵硬,想他一小官儿不常见天颜,有些个失措也是常理。便温言道:“卿辛苦。”监正忙道:“不不……呃,臣为官家、为朝廷,自当尽责。”九哥一笑,挥手儿止住了李长泽斥责之语,却问那监正:“卿近来看这天文气候,可有不妥之处?”
这话儿入得监正耳内,却好似夏日里响了个炸雷,接着便是倾盆雨,将那一点火热心思浇得凉透。答得也是浑浑噩噩,道:“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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