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珠走进舱内就看见曼娘怀里抱着孩子坐在窗边唇边含笑看着外面,夕阳洒在她身上,给她添上几分容色。绵珠心内的酸意更深,纵然心中酸意再多,也不能放在脸上。不管事成于不成,都要靠着徐家,这个坏人,永远只有俞泠能做,不是自己。
天擦黑时柳太太派了下人来对绵珠致歉,并带了两匹云锦做为道歉的礼物。派来的人很会说话,徐琴先是不见,那人就在船头跪着不起:“生我们四姑娘时,太太都快四十,四姑娘从生下来身子就弱,我们太太到处去寻医问药,好容易才调理好了些,家里的哥哥姐姐们平日也让着四姑娘,难免就让四姑娘脾气养娇了些。这回得罪了贵客,我们太太也晓得四姑娘不教是不成了,回家就好好说了四姑娘一通,又让四姑娘在那跪了半个时辰。”
这船比不得家中厅堂那么宽大,船上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陈珍兰怎不明白柳太太这做派是为什么,不为的绵珠,而是为的徐琴,毕竟徐琴是太后身边的近人,而当今天子,是以孝治天下。不过徐琴不说话,陈珍兰也不理,只示意身边的婆子出去瞧瞧。
这婆子很快进来,对徐琴道:“徐供奉,柳家的下人还要再见您,说见不到您,今儿就不回去了。”徐琴不由按一下额头:“哎,一点点小事就这么烦。罢了,既是给绵珠致歉的,你去请绵珠出来,接了东西吧。”
婆子应是就去后面舱室请绵珠,陈珍兰放下茶杯笑着道:“大姐姐的脾气,比起原来倒要好些,若原先,早让人赶走了。”徐琴叹了一声:“经过了这么些事,我再不改,也就未免太不长进了。不过这些琐事,谁耐烦记得?偏偏她们还要派人来专门道歉,这种迎来送往的俗事,何其可厌。”
陈珍兰摇着扇子:“晓得你脾气的人自然明白,可这柳太太怎会知道你的脾气?”绵珠已经走进舱内,身后的丫鬟还捧了那两匹云锦。徐琴不等绵珠开口就摆手:“既是给你的,你就收着。以后这些东西,你就收着罢,不过是些身外之物。”
绵珠应是,陈珍兰又笑了:“大姐姐这点脾气还是没变。”徐琴的话里不免带上几分落寞:“已经不能快意了,再把这身外之物看的如此重,那样日子,还不如……”那个死字终究没说出来,陈珍兰了然一笑,见她们俩聊,绵珠也就告辞回自己舱内,俞泠他们船上有个人在探头,不知道是不是俞泠?绵珠轻声叹息,这个世上,自己能抓住的东西始终是那么少。
次日开船前,秦家柳家张家等又送了些东西过来,秦太太还亲自带了女儿过来码头送行,柳太太也来送别,张千金虽没亲身到,也把那轴已经裱好的画送到琦玉这里,各样礼物更是不少。
柳太太见了陈珍兰,又再次为自己女儿的莽撞行为道歉,还说以后要好好拘着女儿,毕竟女孩子长大了是要去别人家做人家的,再不能像在闺中时胡闹。陈珍兰也安慰柳太太几句,各自应酬已毕,也就重新扬帆而去。
这回虽也在遇到大码头的时候补充些食物,但并没像在扬州时候停留那么久,这时的运河好走的很,六月初二船就到了通州,看见码头,琦玉已经长舒一口气:“哎,总算到了,原来在京城里时总想着出去玩,可这回连头带尾出去了三个来月,竟还很想京城,特别是我廊下的那只八哥,不晓得会说话了不?”
琦华望着姐姐,头一歪:“我还以为姐姐你是想厨房里做的绿豆糕了,外祖家做,怎么没有厨房里做的好吃?”琦玉伸手戳妹妹额头一下:“笨,你难道不晓得是水土不一样?外祖家的法子虽是一样的,可我们在京城日子太久,已经习惯京城的水土了。”
这话让旁边的曼娘心头微微一动,从此就要长住京城,以后故乡只有归宁时候才能回去了。想到这里曼娘心里涌上一股伤悲之情,虽则对京城很熟悉,这里也有徐府,可毕竟不是那个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原来,这就是思乡之情,曼娘轻叹,原本不知道,是因为每次去京城也好,去别处也罢,都知道可以很快回家乡,而不是像这回,来了京城再回家乡,只怕是十来年后,那时也早就绿树成荫,不再是少女了。
管家娘子们请众位小姐们下船,来到船头,依次上了小轿,轿夫们抬了轿子下船,曼娘子这回上京,行李带的多,人也带的不少,除了四大四小八个丫鬟,还带了一房家人上京。春雨夏风已先往驿站给曼娘布置屋子,秋霜跟着曼娘随身服侍,冬雪和那房家人在那看着曼娘的行李搬下船,直接就在码头装上车,一起赶到驿站等明儿一早启程。
曼娘坐在轿子里,掀起帘子看了眼,能看到自己的行李一箱箱被搬下来,当时只觉东西带的少了,还有些小东西没法带了来,此时却觉东西带的多了,该在家乡多留点东西,等回乡时候也能瞧见故物。
怀里的难哥儿扯了下曼娘的头发,曼娘回过神来,用下巴磨着弟弟的头顶:“你是不是想说,人不能这么患得患失,必是要失去一些东西才能得到?”难哥儿听不懂姐姐说的话,只是嘻嘻地笑。曼娘把弟弟抱紧一些,既已决定就别惆怅,人,要紧的是先把面前的事做好再想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会慢慢长大,从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千金,长成一个睿智的、坚韧的、不怕风吹雨打的当家主母地。
☆、京城
在驿站歇了一夜,本地知州太太也遣人来拜,陈珍兰只说赶路要紧,收了送来的一份程仪,又拿了几样家乡的土仪当做还礼,微微应酬一番也就启程回京。
车多人多行李多,这一行直到第三日傍晚才看到京城城门,琦玉已经伸个懒腰,掀起帘子往外瞧:“可算到了,哎,我真想桃缘阁的那张床,离开这么久了,只觉得那张床才是最舒服的。”
曼娘没有说话,琦华的眉就皱起来:“姐姐,娘已经让人寻了好木料给你做嫁妆,瞧你这样说的,难道到时要把桃缘阁的那张床再搬过去?”琦玉的脸不由一红,伸手过去捏妹妹的脸:“你这小丫头,怎么也学得胡说八道了?”
两人中间还隔了个曼娘,琦华往曼娘身后一躲:“表姐救我。”曼娘笑着把琦玉的手拉住:“好了好了,琦华还小,你就当她童言无忌。”琦玉皱下鼻子往琦华额头上重重点了下:“还童言无忌,都九岁了。”琦华的大眼睛眨了眨:“姐姐,九岁难道不是童吗?别说姐姐了,我们这里除了绵珠姐姐已经及笄,别人可都是童。”
一直没说话的绵珠浅浅一笑,琦玉又在那和曼娘她们说笑,绵珠看着曼娘面上的笑容,手在袖子里握成拳,曼娘离出孝还有一年,这一年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过了既再难了。马车已经停下,春雨掀起帘子探头进来:“十三小姐,已经到了,五姨奶奶请十三小姐下车。”说着春雨就来扶曼娘,琦华的小嘴撅起:“表姐,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在那府中孤零零住着,多无趣?”
琦玉点一下妹妹:“你又来了,这边府里有徐家的几位伯父在呢,也有几位姐妹,表姐既来了京城,自然先住在这边,等安顿好了再过去我们那边住。”琦华哎了一声就说:“好吧,算姐姐你说的对。”
曼娘和她们一一说过再会,这才在春雨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周围的人已被远远赶开,前去通州迎接曼娘的管家娘子也上前来扶曼娘上了候在那儿的一乘小轿,难哥儿也被奶娘抱了上了轿子,那些行李等物,自有下人们料理。
这轿子从正门进去,弯弯曲曲走了会儿才来到二门处,抬轿子的人退下,春雨上前掀起轿帘,耳边依旧传来笑声:“小姑这一路辛苦了。”接着一个姿容俏丽的少妇走上前来握住曼娘的手,这是徐二爷的长媳,徐府的二少奶奶。
瞧见是她曼娘倒有些奇了,按说那位徐家的小二爷该在广州陪徐二爷做官才是,怎的会在京城,不过曼娘还是行礼下去。徐二少奶奶已经笑着挽起她:“小姑快往里面请,你二哥哥也要来赴明年的春闱,况且公公到明年七月也在知府一任上任满,这才差我们夫妻进京。原本还想等安顿下来再往家乡拜见曾祖父,你二哥哥想着索性等明年赴过春闱,若能侥幸了回乡也有光,若不能就借着回乡名头回去躲躲羞。”
果然是什么样的婆婆有什么样的儿媳,曼娘记得那位只见过四五面的二伯母也是这么个性子,不过再仔细想想,徐大奶奶那么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偏偏有个十分周全的徐大少奶奶做媳妇,这句话看来也说不准。
徐二少奶奶一路说着话,已到了徐四奶奶的院子,京城徐府本是当日徐首辅买的,后来徐首辅还乡后就做了尚书府,虽则这府里暂时是徐四奶奶当家,但也不敢住在正房,而是住在昔日的院子里。
一走进院子,两个少女就迎出来,一模一样的打扮,一位是徐四爷的女儿六小姐,另一位是徐五爷的女儿十一小姐,曼娘忙各自称姐姐又行礼下去。六小姐忙挽起她来:“十三妹妹许久不见,听的八婶婶的信,我们也没赶回去,着实心里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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