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碍事,老毛病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雪姝知道实情绝不会象她说的这般轻松,几乎快不行了,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境况?长年的思念忧虑,不时地被骚扰胆惊受怕,生活的艰辛窘迫,无情的岁月在摧残她身体的同时,也在磨灭着她的意志。在这个世上能让她相信的人并不多,然而能让她起死回生的人更不多。
果然,雪姝沉默的片刻,木青又轻轻说,有些神秘,甚至带着激动,“小五儿,有他的消息了,他没死……”说到最后,她竟哽咽了。
雪姝一怔,随后明白她说的是谁,急忙配合着狂喜惊讶地说,“木姐姐,这是真的?你是说颜……他没死?还活着?”
“是的,还活着……”说到这里,木青捂着嘴轻轻抽噎。
雪姝知道她是高兴的。
此刻她心里也是百味陈杂眼窝泛酸,明明知道实情,可此时此景依旧让她感同身受地心酸,随后在心里又把颜坡骂个狗血喷头。
“前儿个,是颜府之前看马的一个老仆捎来的消息,十年前那次浩劫,正逢他回家探亲所以躲过了,他在外面遇到了他……”木青小心翼翼地说。
“哦,”雪姝拉着长腔,“那他,可是还好?”她问的笨拙,因为心虚不会撒谎。
“还好,只是说有些伤残……”木青的声音低了,似乎心疼至极。
雪姝的脑中突然浮现出颜坡挂着假腿在状元桥边乞讨的画面,她顿时有股想揍人的冲动。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小五儿,活着比什么都好……”木青喜极而泣的声音。
雪姝一愕,突然感知这句话的深意,蓦然感动。
对所爱的人,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心慰。
十年等待,历尽沧桑,酸甜苦辣,就单纯的只剩下这么一个乞求了。
但求活着,即便伤残了,也是好的……
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深情?
可怜,颜坡在她眼皮底下十年,她受尽相思苦却浑然不知。
雪姝越发觉得颜坡简直就是可恶至极,根本不能被原谅,心里一气,手一使劲,顿时一阵噼哩叭啦响,“木姐姐,可是要我把他带到你这儿来吗?”
“不不不,小五儿,这儿很危险,知道他还活着就好,我,并不想见他……”木青急忙说,最后一句声音很低,透着无尽心酸。
“为什么?十年等待,木姐姐盼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不,知道了他的消息我就已经知足了,其他的,不能再奢望。”
雪姝笑了,“木姐姐是情怯了吧?当年,他孤注一掷把你赶出来,你可知他的用心?”
木青在门里面笑了。
雪姝了然,“那你还担心什么?十年岁月,你不曾改变,他更曾改变,人生没有几个十年可再等待,木姐姐,你要勇敢。”
屋里面一下子沉默了。
随后雪姝就听一阵搬动门栓开门的声音,然而那门也只是露出一条缝,一只枯瘦如柴却莹润纤长的手伸了出来,掌心里有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小五儿,前儿你成婚我没来得及送贺礼,这只玉镯你别嫌弃,是我母亲留下的,很干净。”
经她一说,雪姝想起她的身世,不由心酸至极,可她还是欢快地一把夺过,“木姐姐,谢谢你,你待我比我的亲姐姐还亲。”
她说的是实话,虽然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手镯,凭她现在的身份想要什么没有?可这只手镯依旧让她感到弥足珍贵,东西不再贵贱,最重要是心意。对于贫穷卑微的人来说,倾尽所有,才是最珍贵的。雪姝高兴地一把揣怀里。
木青在门缝里看着她心慰地笑。
“木姐姐,那老仆可有说他如今在什么地方?我决定把他给你抓过来。”随后,雪姝摩拳擦掌信誓旦旦地说。
没想木青清亮的眼光却蓦然黯淡了下去,慢慢关上门,“小五儿,怕是来不及了……”
木青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绝望和萧瑟。
“什么?木姐姐你在说什么?”雪姝心一颤,她突然有种不好的好感,好象木青有什么重要的事瞒着她。她急忙伸手用力推门,却始终没有推开。“木姐姐,你开门……”
“小五儿,我的病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门内,木青幽幽地说。
十年相思苦,她已经灯枯油尽了。
雪姝一下子呆怔当地。
片刻,她急忙蹭蹭地跑下楼,“木青青,你等我一会……”
雪姝纵起轻功在窄巷里狂奔,一直引以为傲的轻功,从来没觉得这般慢过。其实她身形翩若惊鸿快若闪电已经相当惊人了,但雪姝还觉得不够。
颜坡的门是被狠狠地踢开的。
正悠然自得坐在院子里品茶的俊朗男人诧异地回过头,头发还是那样的蓬松散乱,一身旧袍还是那样露手露脚的寒酸,可一双眸子却灿若星辰,精光闪烁,仿若世上任何神采都比不过它。
看到大门外雪姝两手握拳粗喘如牛,颜坡顿时眉一皱,急忙从椅子上蹿起来,“小五儿,发生什么事了?”
相识相知多年,从未见她显得这般害怕过,整个小脸都苍白了。
“颜坡,她说她时日不多已经活不了多久了……”雪姝没头没脑地喘着粗气蹦出这么一句,随后望着他竟然泫然欲泣似是要哭出来。
颜坡起先一愣,随后脸一变,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木青的房门前,颜坡象根木头似的已经快站了近一个时辰了,雪姝坐在楼梯上甚是无奈地看着他,“你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月已上中天了。”
雪姝催促道,很不能理解他,风风火火不要命地跑来,竟这么愣着跟个柱子似的。
屋内依旧有琵琶铿锵的声音传来,更似搅乱了那颗早已乱的一塌糊涂的心。
颜坡转过身,把散乱的头发从脸上往旁边一拉,“小五儿,我看着还行吧?”
“英俊极了,简直是玉树临风,天上仅有地上绝无。”雪姝一本正经地说。
“那就好。”颜坡似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急忙低头又撩了撩自己的袍子,“小五儿,我袍子还行吧?”
此刻雪姝眼里已经饱含了泪水,“漂亮极了,简直比十金一寸的雪纺纱看着还金贵。”
“那就好。”
随后颜坡低头看着自己露着大拇脚指头的黑靴子不说话了。
雪姝的眼光随着下移,突然蹿起来,“你等着。”扭头就跑。
不一会,窄巷里突地就传来一男人杀猪般的嚎叫,“啊,抢劫了……啊!”随后,痛叫一声没音了。
片刻,雪姝提着一双崭新的男式皂靴喜滋滋地跑上来,“快换上,这可是‘金玉坊’的上等货。”她挑着眉峰夸张地说。
颜坡一屁股坐下来抢过雪姝手里的靴子慌不择地就换下来。
之后,他站起来腰身一挺,信心百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雪姝,“小五儿,看着还有什么不妥?”
雪姝歪头想了想,手指往他腰间一比划,“腰间似乎还缺了点什么?”
经她一说,颜坡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陈旧的绣着红艳艳腊梅花的钱袋就挂在了腰间,望着那个腰袋雪姝突然眯起了眼,这个钱袋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小五儿,怎样了?”颜坡突然豪气一声,拍着胸口兴奋地说,浑然未发现雪姝的异样。
“敲门吧!”雪姝昂扬一声。
颜坡似是受到了鼓舞,倏地转身,猛地深吸一口气,咚咚地把门敲的震天响。
“是谁?”屋里木青停目了弹琵琶谨慎地问。
颜坡突然沉默了。
片刻后,他才幽幽地说,“是颜氏玉面十三郎……”
屋里一下子静寂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雪姝觉得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突然就听到屋内一阵桌翻椅到的声音,似是有人摔倒了,随后就是爬起来慌乱的跑步声,再后来是急促抽门板的声音,似乎久久没有打开,屋里的女子突然俯在门板上哭了。
站在门外的颜坡却傻傻地咧嘴笑了。
雪姝转身就走。
西子街的夜景依旧美丽,人来送往,比肩接踵,繁华似锦。雪姝挤在人群中重重地舒出一口气,感觉心里有什么不一样了,淡淡的喜悦,沉甸甸的心慰,真实感动。她漫无目地走着,心思旷远早游离在外,眼前仆实的生活气息,让她心底涌起一股温暖。人间自有真情在,真好。
不知不觉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雪姝独自坐在宁静偏远的西子湖畔,心里竟什么都没想。入眼明月高照,银辉遍洒,宽阔的西子湖碧荷连天一片生机勃勃的胜景,湖心愣角分明的八角亭被月光笼罩,琉璃的檐角折身着月亮的银辉泛着莹莹亮光,漂亮至极。亭子连着一条水木浮桥,桥身隐在碧荷之下,一切都显得都那么宁静富有诗意。
腰间有什么滚动,雪姝低头一看,竟是硕大的锦袋。
她微微一笑,从锦袋里掏出被磨的晶亮圆滑的乌埙,突然兴致高昂浓情溢满心间,她放到嘴边就要吹起来。不想,突然一缕幽扬的萧声穿破夜空突兀地袭来,曲调正是自己最熟的《长相思》。
雪姝一怔,随后拿下乌埙,她眯着眼睛望着湖心亭,显然,那萧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她低头想了想,突然纵身脚踏着接天莲叶飞快地向湖心亭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