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初念沐浴,不要人在侧伺候,自己褪衣入桶,低头见胸口臂膀上,雪白肌肤处处缀满触目惊心的斑斑红痕,拼命洗擦,只擦得娇嫩肌肤生疼,那些痕迹却丝毫不褪,最后怔怔靠在浴桶壁上发怔,脑海里浮现着荷田小船里的一幕一幕,连尺素进来也未觉察。直到她至近前,这才惊醒,慌忙要缩入水中,却是迟了,尺素已惊呼一声:“奶奶,你身上……”话没说完,忽然顿悟过来,一张脸立刻涨得通红,咬牙低声道:“好狠的人,竟下得了这样的手去……”
初念脸亦一片羞惭绯红,仿似做错事的孩子,嗫嚅道:“他……他应了会娶我的……”
尺素叹了口气,扶她起身,拿块干净大巾子包裹住她身子擦干,回了卧房后,把人都遣了,只剩自己在跟前服侍,拿一盒子祛瘀的膏药替她细细地抹,终究是不放心,低声问道:“后头事应都无碍吧?”
初念脸再次绯红,垂下眼睫,低低嗯了一声。尺素这才松了口气,帮她拉好衣襟,安慰道:“如此便好。奶奶往后安心便是,想来他应不是个言而无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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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除了每日一早到司国太处问安,初念闭门不出。三天之后,果儿郁郁地告诉初念,她爹又走了,要三两个月后才回。
初念自然知道这一点。
过去的数日里,她一直盼着这个令她想起来便耳热心跳又恨憎无比的男人早些离开,离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但真从果儿口中得知了个消息,心中忽然却又空落了起来,宛如若有所失。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日子才终于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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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若做错事,往往不过在一念之间。而就是这一念,一旦错了,再难回头。
这是初年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日里,时刻叮嘱自己牢记的教训。正是自己当初一念的软弱,换来她这一生的万劫不复。该来的,终究会来,来的还是那样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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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的这日一早,国公府与往常一样,各房各院的下人俱各早早起身各司其职。太阳爬到树梢头的时候,初念如常那样往司国太的院里去。
国太年纪毕竟大了,前些日不慎染了热伤风,这些天都在看医吃药。她作为徐家嫡孙媳和司家姑孙女的双重身份,伺候在侧是理所当然。过去的时候,路上碰到了同去慎德院的徐家三爷徐邦瑞。
徐家的男人都有一副好皮相。魏国公徐耀祖年轻时有玉面将军的美称,如今虽年过五十作道士打扮,却正合了仙风道骨之意。徐若麟本就英俊,加上年少离家去了北方投军的经历,仪容伟岸,极具男子气概。而大房剩下的这位三爷徐邦瑞,却与他早没了的二哥徐邦达一样,唇红齿白,素有阴柔俊俏之风。与初念同岁,比她大三两个月而已。因头两年受嘉庚之乱的牵累,虽订过婚事,却并未完婚。这些时日,初念听说廖氏正在准备,估摸着不久便要娶亲。
这徐邦瑞,自小虽也读圣贤书长大,又长了一副好皮囊,却因父亲不大管事,母亲溺爱,长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多情纨绔子。房里有两三个通房外,也时常瞒着廖氏与一群狐朋狗党去寻欢作乐。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是初念这样绝色的美人。从前每每遇到她时,一双眼睛总在她身上转,有次趁了四下无人,甚至出言挑逗,被初念冷若冰霜斥后,总算收敛了些。
徐邦瑞一早遇到难得见到的寡嫂。初升朝阳里,见她分花约柳而来,一身浅素夏衫,风致动人,容光远胜那些庸脂俗粉,不禁看得发呆,心想自己那个短命的二哥无福消受美人恩,传言因久病根本就无法人道。叫这样的美人至今春田未耕空守独房,真真是暴殄天物。倘若有日能叫自己摸上一指头……胡思乱想着,见初念走近,急忙上前,作出样子恭恭敬敬地见礼,叫了声“嫂子”。
初念对这个小叔极是不喜,淡淡应了声,便与身后丫头们过去了,徐邦瑞急忙跟着她入了司国太的屋子,里头廖氏也在。
初念一进老太太的屋子,便闻到浓浓的药味,与前两日一样,觉着胸口发闷,阵阵欲呕。只是今日这感觉更甚,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强忍着坐在老太太床榻边,看着徐邦瑞满口甜言蜜语地哄着祖母。好容易终于熬到末了,站起身要走时,眼前忽然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人站立不住,身子摇摇欲坠,边上一个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初念这才站定。
司国太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莫不是天天到我这里过了我的病气儿?”
初念刚要开口,胸中那种闷气更甚,忍不住哇一声竟吐了。屋里人都大吃一惊。廖氏道:“真病了?赶紧的叫太医来瞧瞧。”
“嫂子这样子,倒像是我房里香钿从前有了时的样子。”
一边的徐邦瑞随口道了一句。
初念手微微一抖。
“胡说什么!再口没遮拦,我刮你耳光子!”
廖氏骂道。
徐邦瑞忙缩了回去。
初念陡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心脏便似被一只铁手猛地掐住,整个人差点没晕厥过去,正发愣着,一边的尺素已是接口道:“回老太太,太太,奶奶昨夜睡时,窗子开大了些,我一时疏忽也忘了关,吹了点风。早上又吃了几口油腻,想来这才有些不调,等消食了便会好。”
初念终于挣扎着回过神,也笑道:“我并无大碍。回去睡一觉便好了。”
司国太想了下,点头道:“我晓得你们怕吃苦药。我这里不用你,你回去歇下,吃些我这里的活络丹,若还难受,一定要看郎中。”说罢命玉箸去取自己平日当做调理的活络丹。
初念若无其事向国太和廖氏道别,便出了慎德院。她一直低头,越走越快,等到了自己的濯锦院时,整个人已经脸色蜡白,仿佛连最后一丝生气也已经被抽干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或许,小叔子徐邦瑞的话没错,她真的是怀了孽种了。
向来规律的月事,这个月一直迟迟未到。她先前也担忧过自己是否有了身孕,但每次生出这念头时,便用当时他并未射在自己身子里头来安慰自己——按理儿,真的不该会有事的。但是现在,她的这种信心瞬间被摧得片甲不留了。
“尺素,我遭报应了……”
她瑟瑟发抖,流泪道。
尺素平日虽稳重,只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儿,遇到这种事,并不比初念好多少。白着脸劝道:“不会的,奶奶放宽心……”
话是这么说,却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安慰是如此苍白无力,又补了一句:“不是三两个月会就回吗?”
初念摇头,泪流得更凶了,“我等不到他回来,肚子万一大了呢……”
“那怎么办!”尺素也流泪了,哽咽道,“大爷又不在!”
初念擦了泪,等情绪渐渐平息下来,终于道:“我必定是有了。这两日你寻个借口回家,出去后替我抓副药来。”
尺素怔怔望着她。
“这块肉万万不能留。”
她的脸白得像死人,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说了出来,声音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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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还没等到尺素出去,第二天,廖氏的陪房沈婆子便亲自带了个面生郎中来,说是太太不放心二奶奶,特意请了郎中。
尺素大惊失色,拦在了初念身前,嚷道:“奶奶已经好了,还瞧什么郎中!”
沈婆子笑道:“你懂什么。二奶奶身子金贵。昨日那样了,不请个郎中看看,太太怎么放心!”见尺素还要拦,一张老脸便冷了下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不过是搭个脉吐个舌,问几句话而已,这样拦着,莫非是有什么心虚?”
最后的审判时刻终于还是到了,避无可避。
初念觉得自己应该害怕,应该恐惧。但是这一刻,她却忽然镇定了下来。
注定是这样了,恐惧又有什么用?死,也要死得好看些。
她从榻上站了起来,缓缓道:“我没病,不必瞧郎中。老太太在哪里,我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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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跪在了自己的亲姑奶奶面前,叩头过后,长跪不起。座上的司国太恨声道:“痴儿!事到如今,你还护着那男子,抵死不说是谁吗?”
初念凄然道:“姑奶奶,我说了,事情便能挽回了吗?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死也不足赎罪。只求姑奶奶能怜惜我的丫头,不要迁怒于她们。一切都是我的错,与她们无干!”
司国太伸手指着她,怒道:“你自身难保了,竟还替那几个蹄子求情!若非她们暗中把你卖了,你好好一个千金小姐会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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