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愈发不耐烦了。
廖氏连帕子也不要,只用手擦了下眼泪,点头道:“徐耀祖,你问我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只是睡不着!我告诉你,有些话我要是不找你说个清楚,我就算死也不甘心!”
徐耀祖神情漠然。廖氏并未在意,只是继续道:“徐耀祖,我也出身名门,十七岁的时候被父母做主嫁给了你。嫁你之前,我只知道你因为西南战事耽误了婚事,迟迟没有娶亲,所以年纪比我大了许多。我并不在意,反倒以为丈夫年纪大些,能更怜惜我。那时我也一心想着要讨你欢心,要当一个贤妻良母。可是新婚之夜起,你就对我冷淡,完全是被逼成亲的样子。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受?不过半个月后,你就以战事为由,匆匆又出京去了西南,此后聚少离多,哪怕你回来,不过几日也就匆匆离去,你的眼里心里根本就没我的位置。我有丈夫,却见不着你的面,更摸不着你的边!那时候我还劝自己,因为你忙,所以你顾不了家,更顾不了我。我就这样等你等到二十多岁,有一天你终于回来了,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来的?”
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也变调了。
“你居然带了个七岁的男孩回来,说他是你的儿子,让我以后要把他当自己的儿子教养!徐耀祖,你还有脸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原来在我之前,就在外头就已经有了女人。那些年里,我独自在京中日复一日等着你回来的时候,你生养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你说,你叫我如何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待!”
徐耀祖没想到廖氏忽然重提旧事,避开她的目光,无奈地道:“从前的事,是我错了……”
“自然是你的错!”廖氏厉声打断他话,“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念念不忘那个野种的亲娘!你要是真那么喜欢她,你当初就不该娶我!你娶了我,把我晾在你家里侍奉长辈,你自己却在外头和别的女人好,最好还带个儿子回来羞辱我。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凭什么不能恨你那个野种儿子?”
徐耀祖脸一阵红一阵白,道:“我都说了,从前的事,是我的错。你要恨,我也由你。只是你自己摸摸良心,这些年,你做过的亏心事还不够多吗?我都忍着而已。如今半辈子都过去了,你就消停下来吧!”
“呸!”廖氏啐了他一口,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抓住徐耀祖的胡子揪着不放,“你给我说清楚,我做了什么亏心事,要你这样让我守活寡地守了半辈子,让我沦为旁人眼中的笑话?”
徐耀祖胡子被她抓得生疼,挣扎间已经被她扯掉了一绺下来,面颊上沁出几点血珠子,勃然大怒,一掌推开她,咆哮道:“早远你断送了自小服侍我的那个丫头的命,这就不提了,数年前老二媳妇要归宗,护国寺里那把火难道不是你叫人放的?还有这次,要不是当初你对那个秋蓼赶尽杀绝,她命大活了下来,如今她会这样报复吗?你这个蛇蝎妇人,你只怨我对你不好。你自己去照照镜,每日里戾气冲天的,你叫我如何生出对你好的心思?家丑不可外扬,倘若真和你计较,你今日还能这样与我说话?”
廖氏被他推倒在地,挣扎着要爬起来时,门忽然被推开,沈婆子跑了进来,扶住廖氏,对着徐耀祖一边磕头,一边嚷道:“老爷,你冤枉太太了。当年那个丫头是我除去的,夫人也是事后才知道。秋蓼的事是我的主意。至于护国寺的那把火,真的和太太无关,连我也不晓得到底是谁放的……太太她只是心里有怨,这才会惹恼老爷。这些年,老爷一心修道,太太她一个妇道人家撑着这么大的国公府,她心里也苦,求老爷多加体谅……要怪就都怪我,都是我的事……”
徐耀祖本就一直厌烦沈婆子,此刻见她这样闯了进来跪拦在自己面前替廖氏说话,又揽下罪责,一脚踢开她,怒道:“你个老虔婆!要不是你在旁撺掇挑唆,她也不会糊涂至此!你当你还能全身而退?”
廖氏道:“妈妈,你别替我说话了,省得遭罪。认就认了,他能拿我如何?徐耀祖,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你也休怪我不讲脸面了。我可怜的小三儿和虫哥儿……”她涕泪交加,“他们眼见是回不来了……我这一辈子也没指望了……”
她一边流泪,一边死死盯着徐耀祖道,“我儿子孙子没了,你也休想好过……你那个野种的儿子,他罔顾伦常娶他死去兄弟的寡妇,这事不会这样就完了……你等着,等我把这事捅到御史言官那里,就算要不了他的命,往后等着他的也是身败名裂。我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再立于朝堂之上,言官的口水就能淹死他……徐耀祖,你就给我好好等着吧……”
徐耀祖定定望着廖氏,见她状如疯狂,道:“你疯了!你给我好好在这里待着,哪也不许去!”说罢扭头出去,砰一声将门关上,拿了锁将门从外咔嗒锁上,连同院子的门也一道反锁了,沉着脸转身便去。
~~
凌晨二更时分,喧嚣了多日的魏国公府终于彻底陷入了寂静。无论是怨、恨、爱,或者希望,此时此刻,全都被这沉沉的夜所笼罩。
这个辰点,青莺忽然从睡梦中醒来,睁眼看见窗外的一片白色月光,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仿佛还置身在海上。
这种感觉始于她下船。她踏上实地,脚下稳当了,心却开始空落落地仿佛无所凭托。
她闭上了眼睛,眼前便慢慢浮现出方才在梦境里朦胧出现过的那张严肃脸庞,清晰异常。
她记得,她第一次迷路遇到他时,他颇为健谈,或许是为了安抚她,更是不吝对她露出笑容。但在船上的这两三年,他却像是变了个人,在她面前开始不苟言笑,甚至越来越冷淡。但是显然,他的冷淡并不足以将她吓退。她能记住的,只是他隐藏在冷淡表面之下的不经意的默默关心,和有时偶尔回头,发现他正凝视自己背影,目光相对之时,他却仓促避开的那一刹那。
青莺被心里的那种甜蜜和酸楚折磨着,终于还是起身披衣出了屋,一个人踏着月光慢慢来到了一株花树之下。她仰头望着头顶的明月,忽发奇想,这个时候,他会不会也正在想着她?
她苦笑了下。是又如何?就算她不顾一切,他也是绝不容许自己靠近他一步的。她的心事又能说给谁听?哪怕是一向支持她的大嫂子,倘若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必定也会以为她是疯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听懂她的,也就只有天上的这一轮明月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慢慢低下了头,正要回去,忽然看见前头有个身影急匆匆而来。这个辰点,径道上看到这样一个人影,实在有些奇怪。青莺仔细看去,等那身影走得近了些,借了月光,认了出来,竟是翠翘。
翠翘爱虫哥儿如命,自他丢了,这些天人便似丢了魂儿一样,此刻深更半夜的,竟会在这里遇到她,青莺压下心中疑惑,正要过去,她的身影已经飞快而去,被一团树影遮挡了。
青莺疑惑不解地收回目光,转身也往自己的院落而去。走了几步,无意回头,竟看到她方才过来方向的一处院落现出片隐隐红光,再一看,竟是火光。大惊失色,脱口便叫了一声“着火了”。
这个院落,是初音住的地方。时令夏末秋初,天已经连续多日没有下雨,屋子廊前被泼了油,火一起,立刻便蹿得一人多高。青莺一路呼喊着奔至着院落前时,发现院门外竟被一把锁反锁了,用力拍门大声喊叫。里头的看门婆子喝了酒,正在打瞌睡,一时竟醒不来。
青莺厉声大叫,院里的人终于被惊醒,发现火光逼近,连衣物也来不及穿好,纷纷尖叫着跑了出来,待要开院门,却发现门开不了,乱成一团。
徐家的后院,廊庑第次叠连,一处失火,极有可能殃及别处。很快,初念院落里的人便被这嘈闹声惊醒,起身发现是初音那个方向失火了,大惊。初念急忙叫人去开通往外院的门,放男仆进来扑火。虽然自己这个方向逆风,但为防意外,仍是飞奔而去,与宋氏一道将果儿和喵儿带了避往前堂。
外院的管事下人们纷纷醒了,闯了过来扑火。只是已经迟了,火势借了风力,一时哪里控制得住?从初音的院落一路熊熊卷着燃烧过去,烧着了近旁的慎德院,最后往徐耀祖那个云房的院落方向卷去。
魏国公府昨天刚出殡,今夜凌晨便燃起这样的熊熊大火。这场火惊动了附近街面的人,纷纷夜起围观议论。
徐耀祖上半夜与廖氏起了争执,怒起将她与沈婆子用两道锁反锁后,心中愤懑难平,只觉这座宅第,多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连夜便要打马出城往南阳道观去。终究是想到徐邦瑞和虫哥儿的事还没解决,在外胡乱走了一圈后,到了下半夜,闷气渐消,这才回来。不想远远见到自家方向火光冲天,大惊失色,急匆匆赶了回来。眼见后院陷入一片火海,火势无法控制了,也顾不得别的,飞奔到前堂,一眼看见初念和两个孩子、老三媳妇初音、女儿青莺都在。初音仿似被火燎伤了手臂,正痛哭不已,别的并无大碍。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廖氏身边的大丫头珍珠惊慌万分地跑了过来,看见徐耀祖,如见救星,慌忙道:“老爷,太太不在屋里。我找遍了也不见她,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可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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