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在屋檐上都仿佛能听到孩童们的惊叫欢呼声。
云天青颇给面子地带头鼓起了掌,而后就是一大串的掌声。
“……”成功地被众人围观的玄霄脸孔依旧正直,气势不知为何却弱了几分。
而这时,几个原本抱住云天青的大胆孩子突然转变了目标,扑上去一把抱住了玄霄的大腿。
“!!!”那张冰山脸,终于裂开,第一次显现出了某种类似于慌乱的神色。
“哈哈哈哈!”阿悠终于忍不住在屋檐上撑着腿笑了起来,颤抖着手指道,“那汤圆儿绝对是害羞了!”
无良的师傅对于徒弟的遭遇显然也是喜闻乐见,太清摇了摇头,含笑道:“天青总是那么爱胡闹,玄霄倒是亲和了不少。”
阿悠叹了口气:“都说了年轻人这样才正常,想想你年轻的时候,还不是老和我一起坐着马扎用树枝画鸡鸭。”
“……咳!”
“怎么?你也害羞了?”阿悠笑着看身旁的老友。
“……夫人,”太清终于叹气,“多年未见,你真是越发厉害了。”
“夸得好,再接再厉。”
“……”
“抱歉抱歉,十来年没和人这么尽兴地聊过,一时得意就忘了形。”阿悠敛起脸色太过得瑟的笑容,“虽和街坊们关系不错,但有些话总不便于她们说。”和她年纪一般大的,拉着她说子女说孙儿;年纪比她小的,又如何说得到一起来;更小一些,只能拽着她的衣角讨糖吃啦。
太清怔了怔,突而说道:“夫人可愿再回琼华?”
“嗯?”
“当年之事……”回想过去,太清的神色微微一肃,片刻后,才道,“都已过去,先生和你走后,我亦时常想念,人海茫茫本以为再无会面之缘,却未想到能于此处重逢。如今……都已是白首之岁,不若再聚?何况,尘世虽人烟阜盛,到底不如山上清幽,且灵气充足,先生当年常用的丹房我还空着,药材亦应有尽有……”
“你这老家伙,”阿悠连连摇头,感慨道,“自己想千秋万代地活下去也就算了,还想拖家带口?”
“……”
阿悠的语调亦肃然了起来,她认真道:“你有此心,我真的十分感激。在琼华度过的岁月,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如果可以,我也想再回去,只是……我现在只想留在这里,等他归来。”
“可留信,或着人在此等待。”
“不。”阿悠摇了摇头,重复道,“不行,如果不是我在这里,就没有意义了。”说到这里,她突而促狭地笑了起来,“太清,我猜你这一生,肯定没有爱过什么女子。”
“!”
“也许唯有爱过,才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思。”阿悠再次看向远方,她这一生,再无什么奢求,“我只希望,他回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这就够了。
她这一生,在最开始就遇上了他,凡事都该有始有终,人之缘分亦不例外。
“好了,再站下去要头晕啦。”
阿悠以这句话,结束了两人的对谈。
因琼华有事,未到午间,三人便匆匆离去,临去时,太清留下了一只纸鹤给她,其上已输好灵力,说是待长琴归来可凭此物通知他。阿悠含笑将其留了下来,心中却知晓,怕是不会有机会用上了——阿然渡魂之事不能让他知晓,而她……也许就真的只能在梦中再回琼华了。
离开前,那个叫云天青的孩子,曾悄悄地溜到书房中和她说话。
“师叔。”
“什么?”
“我……”总是带着一丝痞气的脸孔居然罕见地挂上了犹豫的神色,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听其他人说,您的夫君已经十来年没有回来了。”
“……”阿悠摆书的手停住,片刻后,再次开始了动作,“你是个好孩子,所以还没有告诉你师兄和师傅,对不对?”
“……是,但是……”
“他会回来的。”阿悠手指拂过那些他曾经抚摸过的书籍,肯定地说道,“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她回转过身,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年纪虽轻却比自己还高的青年,浅浅一笑,“你们两个啊,其实和你师傅年轻时很像。”
云天青的眼中浮现出诧异的神色:“我以为只有师兄像师傅。”
“不是说表情,”阿悠摇了摇头,回忆着说道,“你师傅年轻时,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有点害羞,有点天真,还有着一把温柔善良的好心肠,难以拒绝别人的请求。”
“哎?那……”
“人总是会变得,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时光总是催着他们变化,推着他们向前走。”阿悠伸出手搭上青年表情迷惘的头,轻轻地揉了揉,“你们都和他一样重感情,所以一定要记得,要选好自己的路,千万别走进了死胡同。”说到这里,她挪开手,继续道,“如果真的不小心走错,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回头,都是来得及的。不要因为已经走了很久很久,觉得再也停不下来,就一路继续走去,最后钻入再也回不了头的牛角尖。”
虽然依旧不明其意,云天青却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师叔。”
时间总是过得那样快。
太清等师徒三人走后,秋去冬来,转眼又是一年,中秋即将再临。
今岁的桂花绽放地依旧绚烂,阿悠站在树上,举起从昨夜起一直摆在院中的竹筛,其中满是一夜间坠落的浅黄色桂花,伴着晨风与夜露,散发着淡淡馨香。
她低下头含笑看着,恰在此时,背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而后,这样一个声音响起。
“阿悠,我回来了。”
竹筛自手中坠落,桂花纷纷坠落在她裙角,静举着的手微微颤抖,一阵晨风拂过,漫天落英飘散,有几朵落在她银白的发丝上,久久不去。
阿悠缓缓转过身,唇瓣微微颤抖,在尝试了好几次后,终于朝那久归人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颜。
苍天到底待她不薄,看,还是等到你了。
58 落梅
“阿悠。”
——我在。
“待你发白如雪时,可愿我为你绾发?”
“待你身形佝偻时,可愿我扶你出游?”
“哪怕终有一日你卧病在床,可愿我为你端茶奉药,偶尔对你说说三俩市井小事,时而抱你出屋,如从前常做的那般,晒晒春日暖阳?”
——我当然是……愿意的。
阿悠张了张唇,拼命想要告诉那人答案,一阵狂风却突然袭来,她放下遮挡住脸孔的衣袖时,发现不知从何时泛起的迷雾,遮挡住了他的身形,他似乎在说些什么,她却怎么也看不清听不到。
那人没有等到回答,似乎失望了,他蓦然回转过身,将要离开。
“不要走!!!”
她一边喊着一边拼命追过去朝那人伸出手。
“阿悠?!”
阿悠猛然睁开眼眸,视线在触及到光亮时微微眯起,片刻后才渐渐适应,而后心头浮起些许疑惑,她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会躺在床上?
“阿悠,你终于醒了。”说话的人声调中夹杂着欣喜,仿佛终于松了口气。
“……醒?”阿悠颤了颤手指,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一人紧紧地我在掌中,她微微扭过头,注视着那两只形成鲜明对比的手,一只肌肤枯槁,青筋暴起,泛着点点浓斑,看起来如同一节干枯的树枝;而另一只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流转温润光华,甚至会给人一种那是上等美玉的错觉。
多么不相配,她下意识地就想缩回自己的手,可对方却抓得那样紧。
“你已经昏睡了整整一日。”
迷蒙的意识渐渐回笼,阿悠终于想起——是了,是了,他回来了,而她却在见到他的下一刻失去了意识。
“……阿然?是你吗?”
“……是我。”
她挣扎着想爬起身,被对方一把按住:“别动,你还需静养。”
阿悠却摇了摇头:“可是,我现在就想看看你。”
“……”对方的手顿了顿,而后,缓缓收起,转而挪到她背后,将阿悠稳稳地扶了起来,让她靠在枕上。
动作间,阿悠披散着的银丝与他的黑发交织在一起,黑白分明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他还是那样年轻,或者说,比上次见面时更加年轻了,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
他还是那样好看,双眉斜飞入鬓,凤眸漆黑而深邃,乍看去像极了梦中那团看不清的迷雾,对视间那雾气渐渐散去,她在那双平静如湖的眼眸中找到了自己苍老的倒影。
阿悠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自惭形秽地不敢再近,却被一只手一把抓住,缓缓拉动。
长琴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那干枯的触感叫人心中酸涩,他却更将那手贴近了几分,无论它变成何种模样,熟悉的温度总是不变的,他勾起薄唇,年轻而俊美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说:“阿悠,你还是那样暖。”
阿悠的指尖划过他秀挺的鼻梁,触摸着他白皙而光洁的年轻肌肤,听见他的话又是心酸又是好笑,摇头道:“幸好你没说我还是那样胖。”
一句话仿佛开启了旧日的回忆。
太子长琴手指微顿,注视着她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有些东西在十七年的光阴中早已流逝殆尽,有些东西却在饱经岁月沧桑后坚强地留存了下来。就如同一枝红梅,它曾在最艰难的寒冬里绽放,为身处冰天雪地里的他点染一抹亮色,那红色是那样温暖,陪伴着他度过了一整个冬天,而后,冬去春来,年华流转。他仿佛只是稍微打了个盹,再次睁开眼眸时,它却已不得不听从命运的安排自枝头凋零,于他掌中化作一点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