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哪……」白云叹气。对感情的退缩,出自于恐惧失去,确实是软弱没错,也真的是完全不像她。可能实在是……太在意了,才会失去平常心。
「有什么难的?你是不是小归村的人啊?你知道什么叫门当户对吗?你知道自从你考中举人之后,全永定县就没有人敢娶你了吗?就算小归村有人敢咬牙娶你,可看看你,你这拿笔的手,还能下田吗?你讲话时常会随口带出一些典故,满村子谁能听得懂?饶了那些敢娶你的可怜男人吧!他们需要的是村妇,有共同语言、可以伺弄庄稼的村妇,不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大举人。再有,你看看你!你这辈子没穿过女装——之前的婢女装不算;又不会打扮,成天不男不女地四处跑跳,竟然还有男人能看得上你,那你就不该放过。在自己的人生大事前,权势算什么?想办法把它辗压成渣才是啊!学学开国太祖吧!不成功,就赴死!」小芳慷慨激昂,差点没上前死命摇着白云,好把她摇清醒一点。
白云被一长串话念得有点懵,好一会才吞吞吐吐道:
「可……他生我的气了,我把他气跑了……」
「那就去追!把他追回来!」
「啊?」去追他?不是应该……等他气消找来吗?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会没想过应该主动吧?真是读书读傻了你!白小云,你长得是不错,但比起京城那些贵女来说,真的不够看。还有,你的那个男人,长得非常好看——」
「啊?他好看吗?,」白云从来没有想过贺元那样的相貌是应该称作俊美的。
他就是他,自小就长那样;小时候她不识美丑,长大了也不会特别有感觉……小芳觉得快昏倒了,骂道:
「你眼瘸啦!就我们见过的贵公子,他最好看!你居然没发现吗?好,你没发现,可不表示别人没发现。我猜,一定有很多贵女想得到他。你的男人都要被敲昏拖走了,而你还傻哩叭叽的缩在家里当怨妇,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啊,可是——」
「没有可是!去找他!立刻!」
于是,灰溜溜被扫地出门的白云只好捧着一个装文章的匣子,搭着马车,从城北走到城东,当皇城高耸的屋瓦远远在望时,金阳大街也到了。她拖着脚步走到镇国公府的大门前,被不认得的门房当成来投卷的考生,很客气地告诉她——
贺元不在家,要投卷的话,他能代收,保证呈交给二爷。
白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匣子,摇摇头,客气地拱手为礼打算离开,不料这时春生突然骑马回府,认出了白云,连忙上前将人拦下。在春生的告知下,白云才知道,原来在他们冷战的这三天里,贺元临时接到了一个任命,去鸿胪寺当少卿去了。
「怎么突然就被任命了?」
「北蛮来使,欲谈判通商与通婚等事宜。皇上特令二爷为少卿,专司四方馆事宜。」
「他从没有担任过实职,怎么一下子就让他当少卿,主掌外使来朝事宜?」
这样不会引发朝臣反对吗?而且,竟是北蛮……或者说,果然来了吗?
「皇上自有定见。」春生只能这样说。
白云也明白春生就算知道了什么,也是不能说的。便没多问,只道:
「如果我现在去鸿胪寺找他,方便吗?」她得尽快见到他,既然现在北蛮的事成了他的责任,那么,他就该知道一切。
其实是不方便的……但春生知道主子如果看到白云公子主动来找他,一定会非常高兴,或许,这几日沉郁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坏心情就会烟消云散,小厮们也能得回天下太平——这对他们这些贴身小厮而言,简直是救赎;所以就算不方便……春生在心底过了几遍,还是咬牙道:
「小的回来是为了帮二爷收拾一些东西,马上就要再去鸿胪寺。就请白公子跟小的一同过去吧。」
「好的。」
翁本来
春生所谓的不方便,不是因为贺元正忙得不可开交,而是他身边围了几个负责接待北蛮女宾的贵女。那几个贵女镇日围在贺元身边团团转,至于招待女宾的任务——喔,那只是附带的,没什么需要忙的;毕竟北蛮女性地位低下,大概就比牲畜重要上一些,没有男人带领,绝对不敢单独出门,想为她们办个饮宴都得担心没人参加,所以贵女们很闲。
白云来到鸿胪寺,就看到了贺元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给包围住。
贺元忙着调阅卷宗,那几个女人抢在一边帮忙,结果把档案柜里的卷宗全翻弄得一团乱,一旁的小书吏们都快哭了。
贺元坐在桌案前想书写什么,女人们便争抢着磨墨、铺纸、取笔;结果是墨打翻了、纸揉坏了、笔摔断了、一桌子卷宗掉了满地。
贵女们服侍人的事儿干不来,互相使绊子的本事倒是不差。彼此陷害的结果,就是在贺元面前,她们显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简直笨透了……
面对这些添乱的女人群,贺元除了冷淡,倒也没有疾言厉色以对。再三请不走她们之后,只能视而不见——等回头就去找皇帝,从根本上将这件事给解决掉才是正经,对她们生气发火是没有意义的。
而他这样的表现,让贵女们更加满意了,觉得他真是个品格高贵的人,若能嫁得这样能包容女子一切行止且从不发火的男人,那肯定会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贺元在勳贵圈一向以风仪卓然闻名。他不开朗热情,也不算温文儒雅,更谈不上好说话,却也没人见过他在公开场合有过度情绪化的行为。就算在蹴鞠时,在胜败之前,也不见他失态过。高兴时只是浅浅抿着唇微笑,发火时也不过面无表情说几句冷凉的话,绝不疾言厉色。
他身上有一种矜贵而克制的气质,从不让自己有过激的情绪显于世人面前。
或许有人会因此觉得他虚伪,但更多人觉得他很有风度、很有吸引力——尤其在贵女圈,他的人气近几年来居高不下,每一个适婚的、或即将适婚的贵女,都暗暗立誓要把他拿下。
贵女们早就将这三年来进入适婚期的贵族男性给盘点得一清二楚,外表、家世、前途、性格等等,都做了考评。无一例外的,贺元都高居适嫁的榜首。
今年元月,贺元行完弱冠礼,正式进入适婚期后,全城的贵女都屏息以待着永嘉公主什么时候派出官媒说亲,都渴望着自己能进入公主挑媳妇的大名单里。
可惜永嘉公主虽然办了几场宴会,却没让贺二爷出席,也没有招来年轻女孩问话,明显并不急着帮他相看对象。
贺家不急,可贵女们急啊!适婚的男人很多,但各项评比皆优秀的却很少,如果不奋力争取,就只能眼巴巴看好男人落入别人手中,而她们只能屈就次等的,这当然不允许。
所以她们把握一切机会,尽可能地接近贺元,缠住他,让他印象深刻。每个想嫁贺元的贵女都是这样的想法。
难得这次贺元被任命了差事,只能被绑在鸿胪寺乖乖办公,而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群贵女呼啦啦地跑去鞠场逮人时,通常只能对着他逃得老远的背影徒呼负负,跳脚不已。
尽管知道贺元对她们很不耐,正极力忍着,但那又怎么样?她们几个是近几年来能这样靠近贺元的女人,已够她们在贵女圈风光好久了。要是能趁此让贺元记住她们,日后再加深好感,婚事还会远吗!贺元再怎么不近女色,也总是要结婚的。既然娶谁不是娶,那当然要娶至少不那么陌生的人吧?更别说,贵女们对自己的美貌很是自信,觉得站在贺元身边绝对般配。
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着一群女人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而努力,白云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心口很堵。她确实认同任何人都该为自己想要的事物去努力,但前提是那个「事物」不可以是贺元。贺元……是她的!
「二爷,白公子来了。」春生将马车驾到鸿胪寺后方的马厩,交给马夫照顾之后,才过来这边;却没想到,早就先过来的白云公子竟就静立在大门口,不出声,也不进去,站在那儿看着里头的好戏。于是春生连忙开口报告着。
听到白云来了,原本一脸冷淡而疏离的贺元竟是立马起身,因动作太快,失了点仪态,使得周边的贵女皆是大惊,连忙看向大门口,想知道是何方神圣,竟能这般让贺元失态。
贺元先是快走了两大步,才顿了一下,接着回复平常的步伐,整个人风姿卓然地走到白云面前,以着惯有的疏淡声音道:
「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白云微笑道。
「我正在忙。」语气矜持。
「看得出来。」她挑眉,语气意味深长,并且还瞄了眼他身后那几个正张大眼睛密切注意这边的女人们。
她眼中隐隐的凶光,让贺元的表情一瞬间微妙地呈现好几种情绪:像是窃喜着她的在意,像是紧张着她的误会,像是期待着她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