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什么呢?」
「静默师父说你那边的午餐好吃。」小云撇撇嘴。
白家娘子闻言,也知道静默只是随便说个藉口应付小云。轻叹了声道:
「确实是比较好吃没错,但那院子里的人可不好相与。小云,到时你紧跟着我,就算我正忙顾不上你,你也别往院子里凑,就在柴房那边做些轻省的活儿,然后把你近来学会的知识都背上一遍。总之,离那些人远远的就是。」
「知道了。」小云应了声。在别人的地头,她向来谨慎,好奇心这种东西,她从来不主动触发。眼下她比较好奇的是:「阿娘,后院那边的午餐有多好吃?难道还能吃到荤食?」
「当然没有荤食。」白家娘子摇头。「慎严庵的师父们是出家人,斋饭里不放葱姜蒜,无油少盐,更遑论酱醋糖这样的调料,都是没有的。比起后院吃食,师父们吃的确实粗糙寡淡。」
「师父们吃的还叫粗糙寡淡啊?那我们粮食里挟沙掺糠的叫什么啊?」小云觉得这世间的衡量标准实在太奇怪。「慎严庵一天三餐都让人吃得饱足还有剩,简直比村长家还富裕了,村长家的杂粮窝窝头也得掺糠。阿娘,为什么慎严庵如此富足?明明也没见她们做些什么营生,庵堂旁那几垄菜地根本养不活人,我瞧不过是种来打发时间的。难道日日抄经念佛,佛祖就会从天上丢粮食下来吗?」
白家娘子没好气反问:
「你说呢?」
「当然是不可能啦。真那么好,天下人全出家剃度了,谁还辛苦劳作?」小云猜道:「阿娘,慎严庵不给人进香供奉是因为不需要对吧?她们自有营生的方式……或许光是把后院租借给人住,就足以抵得上慎严庵所需的开销了。」
白家娘子惊异于女儿的敏锐,忍不住低头看了女儿一眼;小云也正抬头看着娘亲,见娘亲这样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不禁得意地笑了。
母女俩已经走完山路,在天色完全黑透前,走进小归村的外围区,虽然没有火光照路,倒也不用怕跌跤或遭遇蛇虫攻击了。
「不管你知道慎严庵里多少事,记住,都别说。」白家娘子只能再一次慎重交代。
「知道啦知道啦!」就算为了每天那一顿饱足的午餐,小云也会非常谨慎的。
当家门远远在望时,小云眼尖,咦了一声道:
「啊!咱家亮着?难道是小芳又来帮我们烧火暖屋了?」
自从小云每天匀一颗馒头给小芳之后,小芳家的人觉得无以回报,每天帮她们把水缸挑满水,捡来的柴火也分了一半过来,每日算准了母女俩归家的时间,提早过来帮她们烧水暖屋。就算小云说不用这样,白家娘子不时上门恳切地推辞,但小芳的父母还是依然故我。
母女俩走进屋子,果然看到小芳正蹲在灶旁烧柴呢,而灶上的水已经冒出白烟了。
「白婶,小云,回来啦!」小芳回过头来打招呼前,先抬袖抹了把脸,却仍然看得出来哭过了。
白家娘子眼神微动,微笑道:
「小芳,又麻烦你了,谢谢你。回到家来能马上有个热水可以洗脸,真是太好了。」将小云往前推了一下。「小云,你把馒头拿出来热一下,让小芳吃了。我先去柴房洗手脸。」
两人等白家娘子从灶里自了热水提到后边的柴房去时,才看着对方。小云先开口问道:
「你在哭啥?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去年冬天小芳哭过一次,因为她姊姊死了,小云实在怕再听到类似的消息,却又不得不问。
「没死人。」小芳也知道小云摆严肃的表情是为了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很快给正确答案:「不过,我阿娘又有身子了。」
这……实在也不算是个好消息。小云觉得她还是别收起严肃表情的好,继续摆着吧,换上笑脸说恭喜的话,八成会被小芳丢白眼。
「所以,我决定了,过年后,村长要驾驴车带王诗书进县城备考,到时请村长梢上我。」深吸一口气,小芳脸上闪动着前所未有的凶横劲儿,道:「我会让周牙婆收下我,并且帮我卖个好价儿,她要敢退回我,我就放火烧了她家。」
难得的休息日,白家娘子一大早起来就忙着打理家务——缝缝补补、洗衣洗被、打扫屋子,将家门口辟出的那点菜地给翻土浇水,爬上屋顶将几处漏水的地方拿木板给钉补上……
「阿娘,咱要去挑水了吗?」小云站在家门口往屋顶上叫着。
「吃过午餐再去。你写完字了吗?」
「写完啦!既然还没要挑水,我找小芳去,我们说好一同进村子里找村长的。」扬着手里的细树枝,证明自己有好好做完功课。
白家娘子看着天上难得冒出头的太阳,算了下时间,吩咐道:
「中午就回来,知道吗?」
「知道了。阿娘,我走啦!」边说边往外冲。
「等等,把帽子戴上再去,别着凉了。」
「啊,对,要戴上。」连忙转身钻进屋子里去,将那顶毡帽戴上——不是为了防着凉,而是为了遮她那颗才长了两寸多一点的头发。
「小芳!咱进村去啦!」小云飞快跑到小芳家门口,朝里叫着。
「来啦!」
然后,两名小孩儿为了不浪费时间,也为了保持身体的温暖,皆放足狂奔,往村子里的是下坡路,跑起来顺畅得很,一点也不吃力,像是要飞起来一般,两人一下子就跑个没影去了。
「你看得出这些村童哪个是男、哪个是女吗?」一道轻蔑的男童声音说道。
「虽然衣着上看不出来——反正都破破烂烂的。但有头发跟没头发总分辨得出来吧?总不会有人把女孩儿也给剃成了秃瓢。」另一道童声也很是嫌弃的语气。
「总之,你别让他们近身,当心蝨子。」
「我当然不会让他们近身,瞧他们臭的。」
这时另一名头戴玄黑色狐皮围成的暖帽、衣着鲜丽闪亮、脖子上挂着一块雕着观音的暖玉、手上戴着黑色貂皮手套,浑身上下显得贵气冲天的男孩向他们走来,问道:
「你们缩在这儿叽叽咕咕个什么?」
「阿元,你不会答应柯铭这几天就在这儿安顿吧?」
「不然呢?难不成你还想再被颠回县城里去,然后接下来几天都反覆如此?」
「噢……那也太要命了!」想到一路过来的艰辛,觉得已经吐得空空如也的胃,又有想吐的欲望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穷山恶水烂路啊……」另一个孩童也哀叹。
被叫做阿元的人,虽然是四个少年里年纪最小的,却是身分最高的,就算眼前负责与小归村村长交涉的人是已经十五岁的柯铭,但其实一切还是得阿元点头了才算数。
「早跟你们说这一趟不是来享福的,多少得吃点苦,偏你们还当所谓的吃苦就是在京城外爬个小土丘就算是了,半点不当一回事。」
「阿元,我后悔了。」很爽快地承认,同时可怜兮兮道:「别说住这儿了,就算回头住县城最好的房子,我也浑身难受。这县城里最好的客栈,都没我家仆人住的好。咱现在找人盖间像样的屋子还来得及吗?」
「说什么傻话啊!」另一个男童嗤了声,接着对男孩讨好地笑:「阿元,你家的马车最好,我看咱这几天就睡在你的马车里将就将就吧。」
「很是很是!我才不住这儿的民居,只怕睡不到半夜,就会给蝨子咬坏了。」
「那马车就借你们睡吧,你们两人挤挤还成。」半点不以为意。
被唤作阿元的男孩约莫八九岁年纪,长着一副好模样,修眉俊目,肤白若雪,衬得他整个人像个仙童也似,要不是他身边随时跟着一票护卫家丁,小归村人早就上前指指点点摸摸碰碰了,哪肯仅是远远地围观。
而此刻,小归村的村童正一直尾随在层层家丁之外,对着他们这几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爷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目光尤其紧盯着阿元不放,讨论着观音菩萨边上的金童,大抵就是长这样了。
这群从来没有机会见识到美人与富丽华贵的村人,乍见这些光鲜亮丽的人,自然舍不得移开眼,就当是难得的大戏看了。
「阿元,你不会真想睡那个村长家吧?」
「不成吗?」阿元轻哼。
「成成,当然成!不过——他们清理屋子还要多久啊?这样冷的天,就让我们在这边呆冻着,冻坏了我们,这些奴才担待得起吗!」
「赵玥,你要等不及,要不也进去帮忙打扫?」阿元将火红的貂皮大衣拢了拢,倒不觉得有多冷,就是迎面而来的寒风像刀刮似的,不太舒服。
「嘿!就说说而已嘛,我怎好抢那些丫头婆子的活计。」赵玥呵呵一笑,不敢再多抱怨。
此时村长家正在大扫除——跟随阿元过来的丫头婆子正清扫着村长一家子让出来的正屋;而村长一家子,则正在清扫偏屋以及柴房、仓库等地方,这是接下来几天,村长全家人暂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