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琴心想傅惊鸿若获罪,凭孩子多大能耐也不能走科甲那一条路,面上笑道:“他高兴就好。”
“要不要将孩子抱回来给姑娘看看?”碧阑问,等商琴漱口,便拿了红糖红枣茶给她喝,又吩咐人去将炖着的鸡汤端来。
商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仿佛还在水里拉着傅惊鸿一般,“不用抱来了。我坐一坐,还要睡。睡醒了再看。”
碧阑、朱轩两个一头雾水地听她说,心想这新做娘的怎会不想见孩子?虽疑惑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只满口胡诌着孩子哪里像商琴哪里像傅惊鸿哄着她开心,又说了哪一日商阐的岳父岳母家来看新人的屋子等等。
商琴听了就攥着被子睡了,歇了两日还是恹恹的,终于才去看自己个的孩子,见了孩子,看他瘦巴巴的,便又哭。
商大姑、商老太太赶紧哄着她再睡下,又怕孩子哭闹吵嚷到她,就叫人将孩子抱走,只盯住人好好看着她歇息。
商琴捡着欧阳家上门那一日请毓秀郡主来说话,等到那一日,她已经坐满了月子,洗了头发身子,此时也还算清爽,先请了毓秀郡主来,等她来了,便开门见山地问:“郡主姐姐,请问秀水村的官司怎样了?”
毓秀郡主笑道:“你放心,郭大人紧锣密鼓地审着,虽说傅惊鸿还在大牢里,但是皇上有事也叫人去问他。”
毓秀郡主的意思是皇帝一日用着傅惊鸿,傅惊鸿便平安无事。商琴却想这么一直待在那阴湿的牢里,什么时候是个了?急道:“郭大人没查到太子什么?”
毓秀郡主迟疑地说:“我那个太子叔叔,他才做了几日太子,就要顺藤摸瓜,眼下也找不到藤。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查来查去也没意思。唯有顺着雪艳口中那些‘兴许会有’的话,才能找到他‘莫须有’的把柄。偏雪艳又不肯说。”
商琴心想也是,早先太子那般谨慎,哪里会留下什么把柄;就这么一桩秀水村的案子,也因太子太狠抓不到线索,见毓秀郡主看她,便忙问:“郡主姐姐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尽管说就是了,我没那么娇弱。”
“……雪艳要见了你才肯说。”毓秀郡主终于将藏了许久的话说了。
“他要见我?”商琴的眸子稍稍睁大,“那就见吧。”
“你……”毓秀郡主听商琴的话,莫名地就觉得商琴认识雪艳,可论理,他们不该认识。
“劳烦郡主姐姐替我安排一下,我今日便去见他,夜长梦多,免得雪艳也遭了毒手。那可当真求救无门了。”商琴心里一团乱麻,猜到雪艳不会轻易松口救人。
毓秀郡主道:“你再歇两日……”
“不必,趁着今日欧阳家人上门,快些去吧,免得叫奶奶、姑姑不放心。”商琴道。
毓秀郡主不由地后悔自己多嘴了,忙说:“那个雪艳邪性的很,不阴不阳的,见了怕没好事,还是……”
“姐姐,就叫我去见见他,看他能怎样。”商琴道。
毓秀郡主思量再三,雪艳已经是瓮中之鳖,还怕他不成?于是便点了头,叫人抬了自己轿子来,领着商琴一同坐进去。
碧阑、朱轩两个被商琴指点去抱孩子,此时回来见商琴已经坐着毓秀郡主的轿子走了,赶紧去跟商大姑、商老太太听。
商琴一路上思量着见到雪艳要说什么,是软硬兼施,逼着他弃械投降,还是……转而想到雪艳只怕没什么挂牵的事,不好要挟他,便将这心思息了;思量着苦肉计也未必成,雪艳最是心狠……
一路上犹犹豫豫,便进了靖亲王府,跟着毓秀郡主去见了靖王妃,又叫人领路开了关着雪艳的院子门,抬脚进去,只瞧见院子里传来小女孩儿的笑声,跟毓秀郡主互看一眼,便迈步向内,走了几步,只见一个十分面善的小女孩儿跑过来,那小女孩儿见来的是生人,一脸失望地折返回去。
满地梧桐枯叶堆积,商琴走过去,隔着窗子,恰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见雪艳两鬓斑白,不由地喉头堵住,心道这又是何苦?
窗子里,雪艳抬头望见商琴,看她十分憔悴,不由地也在心里喟叹,依旧认不出商琴就是曾在穆家出现的小妹,竟是十分欢喜激动地走出来,“琳琅,你来——”说着,恰像是忘了今生他还没跟商琴见过面一般,熟络地拉着她去看自己写的书。
“哎——”毓秀郡主喊。
商琴轻声道:“没事,郡主姐姐等一等我。”眼神示意毓秀郡主将这院子里看守雪艳的人支开。
毓秀郡主点了点头。
雪艳拉着商琴的手反而一顿,他叫了琳琅,她没否认……
“哥……”商琴思量再三,还是决心喊雪艳哥哥。
雪艳心里一跳,瞳孔微微睁大,手却在袖子遮挡下微微摇了一摇,“来,你来,我有书给你看。你信三生石吗?”心酸了又酸,就像是在苦水里泡着,终归又听到商琴喊哥哥了;待要推算她到底知不知道傅惊鸿曾将他卖了,终归不肯追究,心想,她既然还叫他哥哥,那就好;反正如今,不管是傅惊鸿、还是商琴,这些人都远没有他女儿重要。
商琴虽不明白雪艳的心思,但看他颤抖着摆手,知道他不想让她喊哥哥,便有意装作懵懂地问:“三生石?雪艳公子,听说你是活了两辈子的,求你救救我夫君。”
雪艳剧烈咳嗽两声,先嘲讽地想亏得她能对着自己的结发夫君说这话,随后又想,她是豁出去来救傅惊鸿呢,就不知道,自己上辈子若遭殃,她会不会也这样救他?
“你来,我给你书看。”雪艳拉着商琴向屋子里去,才进门就被小海抱住腿。
“小海,这是你姨妈。”雪艳推了推女儿。
“姨妈。”小海仰着头看向商琴。
商琴这才确定这小女孩儿是谢璎珞生的,摸了摸她的头,将手腕上珍珠银鹅链子解下来,弯腰给小女孩戴上,“姨妈给你这个玩。”
雪艳又热情地领着商琴进屋子,将自己写的书给她看。
商琴打量着屋子里空荡荡的雪洞一样,不禁怜悯地看向小海,心想这孩子大了怎么办?随即又想自己家里还有官司,顾不得去管旁人的事了,接过来,见扉页上写着《满堂珠玉》,想起谢家里璎珞、玲珑、琉璃、璇玑,便猜到什么事了,“雪艳公子,求你……”
“你看,看完了,你就知道,那傅惊鸿不过是个可救可不救的人,他跟你没什么大关系。”雪艳说完含笑看着商琴,一口银牙咬碎,洗了呕血,但除了商琴,他如今还能求到谁?
小海难得遇见了一个亲人,便好奇地围着商琴看。
商琴为难地翻书去看,一页页翻过,虽心里对那些事了如指掌,却还是装作满脸惊讶、不敢置信。
“你看这个穆令,他本该叫做薛令。老来多忘事,我写书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曾带着你我一同粘知了,你记得吗?我忘了,你怎会记得?”雪艳自言自语地说。
商琴微微颦眉,终于明白院子里的婆子虽被指使出去,但未必没人盯着雪艳看,只是,雪艳自言自语这些话,有意洗脱她也是再活过来的嫌疑……看见书里雪艳写着洞房花烛夜,雪艳心里挣扎着她是妹妹又是仇人之女,便有意呀了一声,急匆匆向后翻,想去翻太子的事,终于依稀有两句写太子的,却写着句“太子对安南伯说:‘你若当真对我忠心一片,便将我这膝下孩儿带走,好生养大他,叫他成家立业。’”心里狐疑得很,她虽对外头的事不知情,但安南伯,是决计不会跟太子一路;才疑心是早先雪艳留下准备考研她的,瞥了眼巴着她手臂的小海,忽地心里跟明镜一样了然了,知道雪艳这是要托孤,只是不知道雪艳最后怎么又挑了她;又将书本向前翻了翻,却见雪艳只有前面的半册书是真,后面俱是胡编乱造,俨然是不肯叫人知道后半册的事——料想,又是给“后来人”留下了余地,免得露出什么马脚,又被人揪住“死后再生”的小辫子。于是作势摸了摸小海的脑袋,“小海,听姨妈的,去找方才跟我一起来的郡主。”
“郡主?”小海茫然地睁大眼睛。
“郡主是温叔叔的娘子。”雪艳握拳咳嗽。
商琴看向雪艳单薄的身子,还有方才握着自己手时忍不住的颤抖,心里明白雪艳怕是活不长了。
听说是温延棋的娘子,小海快步向外跑去。
“她大名叫做谢海音。”雪艳淡淡地说,又看了眼商琴,心里惴惴不安,随后又释然,她也是死后再生的才最好,依着她那软性子,绝不会亏待小海;至于傅惊鸿,傅惊鸿当初不离不弃带着小妹投奔过来,可见他也是个恩怨分明、重情重义的人,不会伤及无辜。心内自嘲地笑个不停,竟然到了这地步,他开始赞赏起商琴、傅惊鸿连个了。
商琴等小海走了,将雪艳的书稿向案上一放,哀声求道,“雪公子,我不管你为什么喊我琳琅,求你救救傅惊鸿。”
雪艳只是笑,看见了商琴,终于依稀想起自己上辈子在哪里听过傅惊鸿的名字了,原来,却是在秦淮河上……淡淡地说:“听说你夫君好能耐,连皇帝的面都能见上,这样的人,怎么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