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理所当然的,作为安王的随行主簿,宁天歌也是必须去的。
司徒小爷一见着她,寒碜挖苦自然免不了,但她心情极好,绝不与他计较。
因为,终于要跟这块强大的牛皮糖说再见了。
“安王,虽然我知道你爱男人,也爱女人,但有两个人你最好别爱,衬不上你。”司徒小爷临走时看了她一眼,然后是这么对墨离说的,“一个就是你身边那个酸儒,要相貌没相貌,要气魄没气魄,连个看上他的女人都没有,你若喜欢这种男人,我只能说你没眼光。还有一个就是那个男人婆,虽说长得还过得去,但浑身上下没点女人味儿,跟这种女人上床你肯定要吃亏。”
她当场就别过了脸,努力压抑着胸臆中翻腾的火气,不断安慰自己,他就要走了,看在他要走的份上,原谅他。
倒是墨离,虚心接纳了他的意见,不住点头,“平阳王说得是,看人的眼力比我精准多了。”
直到那十余骑悍马轰然远去,她这才缓缓吐了口气,总算送走了一个麻烦。
“宁主簿似乎很希望平阳王离开?”墨离睇着她,似笑非笑。
“哪里哪里。”她十分遗憾地眺望着远方飞扬的尘土,“微臣只是在可惜,以后再也瞻仰不到平阳王的风采了。”
“是么。”墨离低低一笑,“宁主簿若是想看,平阳王定会常来的。”
她嘿嘿一笑,聪明地没有接话。
送走了司徒小爷,宁天歌还不能回相府,因为今日是皇帝规定让她进宫看诊的日子,她得去见见冉忻尘。
对于冉忻尘,她倒是十分乐意见的,只不过人家可能不会太乐意。
不过也无妨,只要她心情好就行。
持着皇帝特赐给她的令牌,宁天歌顺利地入了宫,然后在管事太监的引领下来到了太医院。
“宁主簿,这里就是太医院,奴才就陪您到这儿了。”管事太监态度恭敬地打了个千。
宁天歌笑了笑,若非因为皇帝对她特别对待,她一个小小主簿哪能受到这般礼遇。
“有劳公公,公公请慢走。”她亦有礼地还了一揖,待太监离去,她抬头看了看上方蓝底金字的牌匾,负手走了进去。
没有专门负责招呼的人,她随手拦住一名路过的侍药小童,“小哥儿,可知你家院正在哪间做事?”
那小童看了她两眼,皱起眉头,“你是谁呀,我们院正除了给皇上,皇后娘娘以及各位殿下公主看诊之外,其他人一律不看的。”
宁天歌看着故作老成的小童有些好笑,忍不住想去摸摸他头上的两个包子髻,却被那小童一手挥开,不耐烦地接着说道:“到太医院来求诊的大臣都要经过皇上的允许并且列案的,你有皇上的批折吗?有的话就先去大门旁边那间屋子记下你的名字,自然会有人替你安排诊病的太医,我们院正你就别想了。”
宁天歌忍俊不禁,强忍着笑打趣,“小哥儿,说了这么多,你口干么,要不要先替你倒杯水?”
“少跟我套近乎,告诉你,没用的。”小童白了她一眼,很是老气秋横。
她不由得乐了,心道,这太医院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她以后定要多来走走。
想着再逗逗这个孩子,身后却有一道平直无波的声音插了进来,“你若是闲得无聊,大可出去找别人,太医院不是让你闲聊的地方。”
听声识人,这个地方用这种调子跟她说话的人,除了冉大院正还能有谁?
那小童惊讶得张大了嘴,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院正主动跟别人说话,而且还用那种表情,那种语调,这种表情与语调应该称之为……讨厌?
他没看错吧?印象中,他们院正没有喜欢的人,可也从来没有人让他讨厌过,至少没有这么明显地讨厌过。
宁天歌却笑眯眯地回转身,心情愉悦,“冉院正,我们又见面了。”
在阳光与阴影半明半暗的交替中,一人白衣飘飘纤尘不染,眉目清俊身材颀长,立于描金漆红的廊檐下,独有一种遗世独立超然出尘的美感。
如果可以忽略他脸上的表情,她可以给他打满分,可那种毫不掩饰流露出来的厌恶着实将那份美感给毁坏了。
“可惜,可惜。”宁天歌摇头喟叹。
冉忻尘衣袖一拂,越过她往回廊深处走去,“要诊脉就跟我过来,否则就快些离开。”
真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榆木疙瘩!
宁天歌心里嘀咕一句,顺手在已然震惊的小童头上摸了一把,遂了刚才的心愿,“小哥儿,刚才谢谢你了啊。”
前面的背影令人赏心悦目,她展颜一笑,快步跟上。
卷一 韶华莫负 第五十四章 所谓细菌
跟了几步,便觉出其中的不对味来,她快,冉忻尘更快,生怕与她距离近了产生什么不良的接触,虽说看不到表情,但整个后背都能感觉出一种‘闲人勿近’这几个字。
“冉院正,你慢些走,下官气喘得很。”她一副跟不上的样子,靠着廊柱直喘气。
冉忻尘顿住步子,稍稍撇过头,施舍给她一点眼梢,随后象是什么都没听见,速度不减地继续走。
宁天歌一咬牙,都说医者仁心,敢情对这木头不适用。
眼眸一转,她勾起唇角手指轻弹,随即便听得‘哎哟’一声,前面笔直行走的男子便狼狈地曲膝跪在地上。
“哎呀,冉院正这是做什么?”她低眸掩去眸中笑意,疑惑地看了看前方,紧走了几步去扶他,“没见有什么大人物来,冉院正为何行此大礼?”
冉忻尘紧抿着唇挥开她的手,撑着旁边的柱子站起来,回眸在地上一扫,并未见到什么东西,可腿弯里的疼痛感又是如此真实,绝不是身体自身的不适。
心里不免有些气闷,对宁天歌更是没什么好脸色,冷冰冰地看她一眼,兀自朝前走去。
宁天歌心里早已乐不可支,脸上还绷得紧紧的,非得装出一副关切之色,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见冉忻尘转身,她的嘴角再不也可遏制地呈上弯之势,冉忻尘却在这时突然回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冉大院正哪,你这样真的会吓死人的。
她心中强烈腹绯,索性扬起唇弧送了个大大的笑容给他,使了一手欲抑先扬。
果然,冉忻尘一见她这模样,俊秀的眉头一皱,立马一脸嫌弃地放弃了对她的注视。
宁天歌笑眯眯地跟着,状似随意地观赏着太医院的景色,一切布局已如一幅立体的地图刻画在脑中。
走到回廊的尽头,那里有一座独立的房子,周围植了些她不认得的花花草草,只有两名小童候立在门口,见到冉忻尘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叫了声‘院正好’,再看到跟随在身后的她,不出意外地现出了惊讶的神色。
她随着冉忻尘走了进去,见里面布置清雅,文房四宝问诊器具一应俱全,右侧耳房用青色帷幔遮住,想是一间卧室,左侧耳房则全是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放着各类医书,可见这是独属于冉忻尘的地方。
“坐。”冉忻尘指着桌案前的一枚凳子,惜字如金。
她从善如流地坐下,自觉地挽起袖子将光洁的手腕搁在脉枕上,免得一个不小心拂了冉大院正的意又被甩脸子。
冉忻尘眼皮一掀,看了她一眼,并未立即给她诊脉,而是走到墙边一个放置清水铜盆的木架前,卷起衣袖仔细地洗了双手,又用一块干净棉布细致地将水擦干,然后再将高挽的袖子放下,抚平上面每一个皱褶。
整个过程他做得一丝不苟,极为认真,神情亦是极其的专注。
宁天歌侧着头,静静地看着那双修长白净的手做着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忽然便觉得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在这样一个干净整洁飘散着淡淡药香的房间,看着这样一个不沾尘世浊气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男子,其实是件很享受的事。
当冉忻尘收拾好衣袖转过身来之时,她连忙收回视线,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若是被冉忻尘发现被她偷窥,只怕又要惹他不快。
冉忻尘没有看她,掀起袍摆在她对面坐下,伸出本就干净如今更为干净得让她自愧不如的手指轻轻搭在她脉上。
想起那次在御书房他拂袖离去的情景,宁天歌思量着要不要再来一次,只是如果她真那样做了,这太医院只怕也不用再来了。
这个险,她当然不能冒。
暗中调整着内息,她笑容可掬地瞅着沉眉敛目专心诊脉的冉大院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眸光忽而绵绵如临江春水,忽而灼灼如夏日烈阳,不止不休,大有不把他淹死晒死绝不罢休的意味。
片刻后。
“不看了。”冉忻尘突然推开她的手,沉下了俊脸,“你的病我看不了,你让皇上另寻高明吧。”
宁天歌一乐,看这木头把了半天脉,还以为没感觉,原来一直在克制着,此刻是终于忍不下去了。
“冉院正何出此言?”她故作惊讶,“整个东陵都难找出能与冉院正比肩的人物,你若看不了,还有谁能看?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使得冉院正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