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放手,听到没有?”守将一听越发急了。
“军爷哇,小的给您磕头了……”男子索性抱住了他,身子重量全放他身上,双腿作势要跪下。
十几个士兵见这里闹成这样,都纷纷围了过来,却也没人敢真正上前来碰的,只是在旁边呼喝,让他快放手。
“小三儿啊,你今晚刚给小五擦过身子,衣服也没换,可别给军爷带了什么去。”先前那男子远远地站着,语声悲切,“头不磕就不磕了吧,军爷不会怪你的,你还是快些过来吧。”
那守将顿时慌了神,“啊?你你你……擦过身子没换衣服……”
“是啊,军爷。”双臂象铁块似地越箍越紧,男子声泪俱下,“小的家里穷啊,钱都用来请大夫了,买不起新衣服,所以每次擦完身子都不换衣服的……”
“我放你们出城!我放你们出城!”守将听得头脑发晕,直想撞墙。
“军爷真是个大好人!”男子感动得直拍他的背,犹紧抱着,“小的们回家之后,一定找人把军爷画下来,以后挂在墙上天天烧香祭拜!”
“不要了不要了,你快放手!”那守将被他拍得胸口发闷,一阵阵想吐,更害怕是被传染上了什么病,“再不放手,我就把你关起来!”
“啊,我放手我放手……”男子赶紧松开了手,抹了把泪,“小的对军爷的恩德铭感在心,此生不忘。”
那守将终于得以缓一口气,象避瘟疫般跳起脚来就退出好几丈,那些围观的士兵连忙乎拉一下散开,生怕被他碰着。
说是人人自危,一点都不为过。
那守将虽心神不定,感觉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但到底没忘了职责所在,指着那破马车命令道:“你们过去查一查那马车,看看可有可疑之处。记住,都睁大眼睛给我看仔细了,若是放过逃犯,你们的人头就别再想长在脖子上。”
你自己怎么不去看?
众士兵心里嘀咕,可谁也没敢说出来,只得提着心靠近马车。
“兵爷们放心大胆地查吧,没事的。”先前那男子揉着挨踢的腿骨,安慰道,“只要屏住气息,眼睛不要看得太久,一般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果不小心吸了气,发现有胸口发闷,皮肤长斑的情况,及时找大夫救治,还是有活下来的希望的。”
……
众士兵面面相觑。
谁去?
你去。
我不去,你去。
那他去。
你们都不去,凭什么我去?
那一起去,谁也别想躲在后面。
十几人同时远远地围着马车,闭住呼吸,两眼斜视,然后手臂直直地抓着枪杆子,用枪尖小心地挑开了草席……
草席一边哗啦一下掉下来,十几人也哗啦一下往后跳了开去。
人人脸色发白,眼露惊恐。
要说真刀真枪地杀人,他们倒也未必不敢,但眼前这副情景,他们确实被骇得胆战心惊。
车上的这个人,如果这也能算人的话,脸上的肉已大面积腐烂,没有烂掉的皮肤也长着一块块斑点,即便忍着呼吸都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正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呕……”有人没忍住,捂着嘴跑到远处就开始吐。
一有人开头,其他人再也坚持不下去,纷纷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呕吐声一片。
“小五啊,你死得好惨哪……”哭得最厉害的那名男子扒着车子边缘就又哭了起来。
揉腿的男子也开始抹眼泪。
见旁边那僵尸直挺挺站着不动,他悄悄伸手掐了一把,于是,那僵尸也开始抹眼泪。
“有,有什么问题没有?”那守将忍着腾腾翻滚的恶心感,抓了一名士兵问。
那士兵惊骇地望着他的手,抖着嘴唇道:“没,没什么问题。”
说完了,便赶紧假装呕吐快快躲开,只觉得被他抓过的衣服都已经开始腐烂。
“军爷,小的们可以出城了么?”抹泪的男子走了过去,哽咽着声音道,“如果军爷真的为难,小的们等天亮再来。”
“不,不用了。”那守将白着脸,赶苍蝇似地挥手,“快走吧快走吧。”
“那就谢谢军爷了。”男子满脸感激,“等我们哥仨葬了弟弟,一定等天亮后城门开了再进城,绝不再让军爷为难。”
那守将只是挥手。
还想进城?只要他们出了这个城门,想要再进来,可就没那个机会了。
将草席重新卷好,马车吱嘎吱嘎地摇晃着走向开启的城门,所到之处,无不退避三舍。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大嗓门男子还不忘向那守将保证,“军爷,小的一定不会忘了刚才的话,一回去就找人画张军爷的像,挂在墙上供奉起来,每日烧香祭拜!”
那守将别着脸,还是挥手,心里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直到马车驶出城门,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才回过神来。
供奉?烧香?祭拜?
这是把他当他家祖宗呢,还是把他当成了个死人?
头一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细想,这第二回才听出这里面的不对味来,当下气得想把人给抓回来,可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敢。
瘟神好不容易走了,再抓回来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再回头看看那些士兵,个个出了口长气,大有如释重负之感。
卷四 朔风乍起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为什么没有毛
天色蒙蒙亮,远离月都的一座荒庙中。
墨迹将冉忻尘从背上放下,确定庙中无人之后,便开始脱身上那身破旧衣服。
“爷你个屁!”他脱一件骂一声,“老子才是爷,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宁天歌小心地将苏屿放在地上,嘲讽道:“墨迹爷,你现在倒是能耐,刚才怎么没见你这么英雄?”
“还不是你非让我哭?”墨迹拉着脸,“若不是你拿主子压我,我才不干这么丢面子的事。”
“能平安无损地出来,那才是最重要的,面子是个什么东西?不要也罢。”
宁天歌嗤了一声,将苏屿脸上的紫红色糊糊慢慢剥下来,但没有擦去上面的污渍。
墨迹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倒也不能反驳什么。
她也不再理会他,将苏屿脸上与手臂上的黑斑逐个擦去,整个人看上去终于不再那么恐怖,这时苏屿缓缓睁开眼眸,眸光温润,即使满身刻意而为的丑化都似乎被这眸光洗涤干净。
“让你受罪了。”宁天歌抱歉一笑,“要你这国主假扮一个死人,还要糊上这么些黏乎乎的东西,身上又弄得臭熏熏的,确实说不过去。”
苏屿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笑意。
“为了避人耳目,这个丑妆你还需要忍受些日子。”她的声音不经意放柔,“不过这身味道还是很容易去掉的。”
对于这样一个于困境中依旧能保持如水般清澈的男子,她无法做到漠视他的内心。
苏屿微笑颔首。
某位僵尸觉得眼前这景象有些碍眼,很称职地保持着僵尸的面貌,木着脸寻找尽可能干净可以坐的地方,四喜则安静地窝在他怀里,看了眼积了一层灰的地面,不肯下来,嫌脏。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狐狸跟冉忻尘相处没多长时日,别的没学会,这洁癖倒是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墨迹将破衣服垫在身下,往地上盘腿一坐,看着宁天歌仔细地为苏屿整理妆容,亦有碍眼的同感。
“我说,差不多就行了。”他挥手扇着风,只觉得越看越不顺眼,“我家主子也没见过你这么伺候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宁天歌不紧不慢地为苏屿换着干净衣服,头也不回地反问。
墨迹语气一滞,半晌,拧着脖子道:“反正我没看到过。”
“你没看到过不代表没有。”她的声音不咸不淡,“你要是什么都能看见,你主子还留着你做什么。”
“我,我……”墨迹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缓了好几缓才道,“什么叫我能看见主子还留着我做什么?这有什么不好的?”
“好不好,等你主子回来你自己问他吧。”她将苏屿的衣服整理好,回头睨着他,“反正,若是我有这么个连主子的隐私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属下,定然是不要他的。”
墨迹瞪眼,闭嘴。
宁天歌牵起唇角,低头,正迎上苏屿含笑的眸光。
她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庙门处,看向月都的方向。
那辆马车早在出城不久便让她丢弃,为了防止有人追来,她与墨迹两人背着苏屿与冉忻尘一路疾行至此,都不敢稍作停歇,虽然一时半刻不会被人追上,但时间一长就很难说。
月都虽比京都要小,但要在短时间内搜遍全城却不容易,成王若要将月都搜遍,至少也要两天时间。
如果他们出城一事未上报,那么他们便可以稍缓口气,如若被成王得知,以成王的老谋深算再加上无问的能力,只怕很快就能将苏屿失踪一事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