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母亲唇边,也含着丝丝笑意,这笑容又不像是那种惯例的、客套的笑,歪哥是真的放心了,他发一声喊,高高兴兴地跑到床边,又想上床和母亲一道躺着,不想这一次,是母亲阻止了他,“穿着外头的衣服呢,脏死啦,你趴在被子上和娘说话吧。”
她翻了个身,含笑梳理着歪哥的鬓发——歪哥忽然发现,这么冷的天,母亲竟光着膀子!“怎么,气鼓鼓地进来,又和你弟弟拌嘴啦?”
歪哥真想和母亲告乖哥一状!但想到来由,又有点畏缩,他笑道,“没有,没有拌嘴……我是在想,总算放假啦!”
他偎在母亲身边,又絮絮叨叨地说着学堂里的事,“新来的伴读,笨得很,性子又娇,老挨先生的数落……”
母亲含笑听了一会,眼神又幽深了起来,等歪哥说完了新来的伴读,她点了点头,对歪哥用上了郑重的口气——歪哥是很熟悉这种语气的,这种语气,意味着母亲现在说的话,必须被当真了。
“你不是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吗。”母亲说,“现在,母亲就交给你一个任务……这小伴读,是云管事的儿子,云管事又是你祖父的心腹。他虽然只是个伴读,但你却不能把他当个下人——”
歪哥正想说:我本来也没把伴读们当成下人。可母亲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握着他的脸颊,郑重地道,“却也不能把他当成朋友。”
他有点不明白了,不是下人,不是朋友,那是谁呢?可歪哥看着母亲的脸色,他感觉到,母亲这会,是需要他的帮忙的。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不搭理他。”
“不搭理也不成。”母亲说,“儿子,为人做事,不可能永远都只有一张脸,你不是一向很懂得把心事往肚子里藏的吗?对这个伴读,你面上要亲热,不能让他觉得你待他冷淡,平时和他多在一处玩,也没有什么,可你要记住,在心底,你永远都不能把他当成朋友……明白了吗?”
不知为什么,歪哥忽然有打冷颤的冲动,他有点好奇,为什么自己不能把他当个朋友——但在母亲的眼神下,他知道这个问题,也不会得到回答。因此便乖乖地道,“我知道啦,我会表里不一地待他的。”
看母亲神色,他又补了一句,“您的话,我也不会和别人说。”
母亲一下就被逗乐了,她亲了亲歪哥的额头,歪哥道,“我不是孩子啦,您别老亲我。”
一边说,一边也不禁亲了母亲脸颊一下,忍不住又问,“娘,您怎么现在还不起来啊?”
他母亲一直都很知道如何逗歪哥开心的,她压低了声音问他,“傻孩子,你不是要爹娘和好吗?嗯?你不是还说,自己等着瞧?”
歪哥顿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母亲,打从心底涌起的巨大喜悦,几乎要把他的身躯给胀破,他道,“娘——你是说——你是说——”
他仔细地打量着母亲的脸色,发觉母亲面上,的确含着甜甜的笑容,这才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个巨大的好消息,不过下一刻,娘又说,“还没完全和好呢。”
她刮了刮歪哥的小鼻梁,又笑了,“不过呀,应该也快了吧。”
歪哥还能要求什么呢?他一把扎进了母亲的肩膀——却又很快抽了抽鼻子,退了回来。“娘,被子里怎么有股怪怪的味儿?”
娘的性子,有时候也挺喜怒无常,才只是一句话说得不对,权宝印小朋友就立刻被她送出了卧室……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儿童不宜啊,你看小歪哥因为发现端倪就……啊哈哈哈,被恼羞成怒地踢出来了
☆、276改嫁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对于京城的权贵人家来说,腊月算得上是个比较特殊的月份了。腊月二十到正月二十之间的这一个月,朝廷封印,内阁大学士也能回家过年,除非有什么太要紧的事,不然并不进宫面圣。当然,在这一个月的假期之内,他们也免不得要参加包括新年大朝在内的各种典礼,但无论如何,朝廷上下都有个共识:腊月、正月这两个月,是不适合挑起什么争斗的,任何事,都要等过了年以后再说。
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越是重要的人物,往往也就越是忙碌。一年到头为国事操劳,很少有机会参与到家事中来,这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免不得要好好履行身为人子、人夫、人父的责任。祭祀长辈、抚慰妻小、联络亲友、教育后代……当然,随着年节逼近,各种礼节,也都少不得家主的参与。蕙娘、权仲白亦不例外,作为国公府、阁老府在京的稀少成员,他们在梅花庄内只能住到腊月初九,才刚送走王尚书,就得马不停蹄地赶回家里,参与家中的种种事务。蕙娘是家里主母,年货置办、年礼分送等等,虽然底下人都能办得很妥当,却也少不得要出面意思意思,至于权仲白,他一年到头都忙得不得了,唯有腊月、正月两个月里,慢性病患者自己也不愿意求诊,天寒地冻的,急病患者,若不住在左近,也不免上门。因此除了一月三次入宫给皇上把脉之外,倒是难得地闲了下来,每日里只是在他的药房里消磨时间。至于歪哥、乖哥,蕙娘把两个孩子送到焦家暂住,也是让他们耳濡目染,跟着乔哥受点教育的意思。云管事对此颇为赞同,因也叹道,“要不是天哥身份终究尴尬,我也是希望他能见见世面的,我们这样人家,孩子从小就要留心教育,不然,输在小时候,长大就难追赶同侪了。”
他的小儿子权瑞天毕竟是伴读身份,就是把他带到焦家去,也只能住在下人屋里,不然,外人看来难免不像。权世赟如此疼爱幼子,怎么可能让他受到这样的委屈,蕙娘笑道,“乔哥的身份,怎能和天哥相比,他天分也不高,日后为官作宰是不大可能了,总要学着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天哥日后,又哪里要和这样的人接触呢?他学些用人之道也就是了,这些法门,是我们破落户才用学的。”
这话说得好,权世赟高兴得容光焕发,又和蕙娘念叨,“两个孩子虽然差了一辈,可彼此不知道,还是很亲近的,歪哥带着天哥到你们家别院走了一遭儿,回来两个孩子就好得和一个人似的了,倒是连乖哥都有些要靠后呢。”
身份一变化,两家人就想着联络感情了,从前,别说蕙娘有顾忌,就是权世赟自己,都不乐意天哥和国公府一派人马太过亲近。蕙娘笑道,“可不是?还没去焦家的时候,歪哥得了空,就去小叔院子里找天哥玩,倒是打扰您了。”
权世赟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待蕙娘的态度,越发亲近了,“多亲近亲近也好,也许几年后,他就要回东北去了,在此之前,总是和宝印多些情分为上。”
蕙娘也是神色一动,“我们这里,进展得不大顺利,未能一蹴而就,把盛源号赶出朝鲜,不知道族里现在进展得如何了。”
“要真能这么快解决,族里也就不会把私兵放出去了。”权世赟大有深意地看了蕙娘一眼,见蕙娘笑而不语,也不说破,自己也是一笑,“盛源号毕竟财雄势大,又请出王尚书做说客。一时奈何不得他们,族里还是理解的,不过,耆宿们也有声音,问是否能把王尚书扳倒,但这事影响太大,恐怕会撼动朝局,对二皇子不利。现在还是众说纷纭,没个定数,我的意思,能用商业手段解决,就用商业手段解决吧。朝廷才倒了一个牛家,要再弄倒王尚书,那事儿可就出得太频繁了,容易招惹起不必要的警觉。时间拖得长一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话虽有私心,但也说得中肯,蕙娘蹙眉道,“扳倒王尚书,未必有扳倒牛家那么容易。寻常行贿受贿丑闻,可是搞他不倒,现在皇上对杨家起了戒心,更会提拔王尚书了。”
虽说已经进了腊月,但蕙娘也是言出必行之辈,这十几日间,王尚书送来的信,她都拆看过了,附上自己的介绍、点评,再为王尚书送去。今年焦家有不少小厮,不能在家过年了。王尚书的眼力很是刁钻,他挑出来的人物,都是立场摇摆、可以争取,而又多少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一旦取得支持,对旧党必定大有好处的高官。这些高官只要能有一半以上支持王尚书,他入阁的基础,顿时就夯得比较扎实了。
大秦内阁,从首辅杨阁老算起,加上年后铁定入阁的吴阁老,不过是四人而已,中间两位,不过是熬资历熬上去的,已经失去雄心壮志,只想着安稳退休,在内阁中根本算不上自成一派,只能说是两头磕头虫。吴阁老的态度又颇为中立,按蕙娘来看,到了年后,皇上是一定会再度遴选内阁大学士的,此等公事不可能由中旨一言而决,不说百官举荐,但起码皇上会征询内阁的意见。杨阁老的意见不必说了,余下三位阁老里,起码要有一位支持王尚书,他才能够入阁。
从王尚书写信的对象来看,他是把目标瞄准次辅梁阁老,此人在政治斗争中一贯并不发表过多意见,算得上是个滑不溜手的琉璃球,和新党、旧党的关系都还不差,王尚书此次招揽的重臣,不是梁阁老的同年,就是他的同乡、同门。由‘三同’出面为他说话,倒是比直接登门拜访更为圆滑,也可试探一下梁阁老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