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众人道,“都是自家人,也无需客气,诸位兄弟叔伯,都说说自己的看法,看看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祥云部四个凤主,还是无动于衷,但瑞气部、香雾部以及清辉部几个凤主,都道,“此话倒也不假,真要动真格,东北一带,毕竟是坐吃山空,而朝廷这里,四方府库源源不绝都有粮草支持。单单是耗,已经能把我们耗死了。”
这算是击中了权世贡的软肋,他一时面色难看,却无法反驳,沉思了片刻,又道,“众位兄弟叔伯说得也有道理,眼下毕竟是走到这一步,武力夺权,已不可行……”
他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族里这里挤挤那里挤挤,也还能勉强维系眼前的局面。同和堂的钱,再占用少许也就足够了,毕竟失去罗春这条线,族里也的确是窘迫了许多。”
他看了蕙娘一眼,似乎在等着她表态,众人的眼神,倒也是不约而同,一道聚拢到了蕙娘身上。
蕙娘心里也是苦笑连连——她是知道来龙去脉的。为了养着罗春,也为了拖慢大秦的火药研发进度,鸾台会曾一手策划过针对工部造办司的大爆炸,这一案以后,毕竟是留下了种种蛛丝马迹,权仲白又恰好揪住了其中一些,让朝廷掌握到追查鸾台会的几条线索。这件事,要说不是权仲白的错,他毕竟是掺和在了里面,可要说全是他错,也有点没道理。权世贡、权世赟兄弟,都想争取良国公府的支持,所以刚才都跳过了打击清辉部的两件事不讲。毕竟这两件事一件牵扯到权仲白,一件又是蕙娘主办的大事牵连引起。但口中不说,权世贡的态度是挺明显的:估计也是尝过族里没钱的苦了,现在重提此事,就是在逼着蕙娘出面给他说几句话。
当然,这话一说出口,那她以后可就别想见权世赟了。人家未必在乎这笔钱,在乎的就是良国公府的一个态度,毕竟,现在两兄弟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已经没有谁看不明白了,表态若不谨慎,权世赟心里有疙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支持权世贡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投桃报李,他肯定会全力支持自己在鸾台会里分一杯羹,瓦解、打压权世赟势力的……
蕙娘心中闪过数个想法,不过片刻,便已经做出决定,她眼珠子一转,肃容道,“同和堂生意,我们国公府一般是不过问的,怎么分配,全凭大家做主。”
权世贡不满之意才一露出,她又续道,“不过,对于我们家的族兵,我也是有话要说——”
蕙娘刻意在面上露出了一缕忧色,方才续道,“也是出发之前,才从我娘家陪嫁那里收到的消息:从今年三月开始,盛源号已经暗地里在朝鲜开设了几间分号,其中汉城分号,俨然已经是落地生根,大有就此常驻的意思。据我的分析,盛源号已经盯上朝鲜市场了。”
权世贡不禁面露茫然之色,众人也都有摸不着头脑的,权世赟眼神一闪,还没说话,权世仁已经惊得站起身来,“侄媳妇,你所言不假?”
见蕙娘微微点头,他不由得来回走了几步,方压低了声音,紧迫而沉重地对权世贡道,“大哥,现在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了,盛源号进朝鲜,这个消息,太坏了!”
权世贡奇道,“不就是一间票号吗,就有这么大的能耐?老四,你别着急,先坐下,咱们慢慢地说——”
毕竟是东北乡下蜗居多年,就有些见识,在时代的变革跟前,也显得粗陋浅薄了……
蕙娘和权世仁不禁就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间的距离好似拉近了一点,权世仁叹了口气,诚恳道,“我在广州这些年,要说有什么感触,最大的感触其实也就是一句,票号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大哥,我们在朝鲜,衣食住行处处都要贸易,从前朝鲜闭关锁国,和大秦没什么来往倒也罢了。你可想想,这票号一开,商路就等于是开了,先不说同和堂因此损失的走私利益,谷里住着那么多人呢!朝鲜人能不知道吗?这件事他们根本不觉得是什么秘密,要随口一说,盛源号留了心回头和燕云卫那么一报信——”
五千私兵,如何能同天下军马对抗?就是加上崔家,在现在的局势下也只有被剿灭一种可能。三兄弟、十五凤主之间,就是争权夺利得再厉害,他们毕竟也都是一地、一族出身,被权世仁这么一点拨,众人的面色都是一变,刚才那风云诡谲的气氛,此时已是荡然无存。
蕙娘目注此景,不免在心底暗自一笑,方才沉重道,“我已经以宜春号的名义,嘱咐仲白尽量斡旋,但这种事没有合适的理由,如何阻止盛源号行事?此番会议,恐怕还要针对此事,部署出对策才好。”
权世贡早已是心乱如麻,他随口道,“侄媳妇说得不错,这一次,我们是必须集思广益,好生拿出一个办法来了。”
说着,又不免希冀地望向蕙娘,道,“侄媳妇你有什么看法,但说无妨!”
众人都道,“是,都知道少夫人经济上最在行了,这件事,说不得要由你来想个主意是真的。”
倒是把蕙娘的地位,一下给拔高了似的。蕙娘只是摇头,苦笑道,“我想了已有一阵子了,却仍是束手无策,还请诸位叔伯也都动动脑筋,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出一个办法来,回头立刻就能部署行动了……”
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全都作声不得,室内的气氛,仿佛被胶胶住,显得又沉闷,又凝重。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又晚了,太囧了我这次出来没带设定笔记本!结果搞得我昨晚今天一直在绞尽脑汁回忆大纲和人设还有些别的设定,有一些都是很早前做的,真的想不起来了OTLLL
结果搞到现在!
☆、268密议
若只是蕙娘一力陈述,说不定诸位凤主乃至高层,还不大会把盛源号进入朝鲜的事放在心上。但权世仁毕竟是宗房四子,和族中诸人都更为熟悉,也更有威信,被他这么一剖析,众人便感觉到此事的严重性,都有几分忧心忡忡——却也是老鼠拉龟、无处下手。毕竟盛源号只是扩张生意,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若贸然拦阻,很可能会令盛源号反而提起警觉。而真正不能曝光的鸾台会,也会因此处于被动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技穷,过了一会,清辉部的乔十七道,“我看,为今之计,只有在盛源号内部挑起一点麻烦了。”
说到对票号内部结构的了解,在座的自然谁也比不上蕙娘,众人又都看向了她,权世敏更道,“说起来,现在都是自己人了,你的也就是家里的,是否可以利用宜春号的力量,来对付盛源号呢?”
这话后头埋伏着的无限文章,也是可以想象的。鸾台会对宜春号,也是垂涎三尺不止一日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一步接了一步,宜春号说不准以后就变成鸾台会的私产了……
不过蕙娘倒是很早就想到了这一天,实际上鸾台会迟迟不提起这一茬,她还有点奇怪。现在才是恍然大悟:宜春号就是归进鸾台会,权世赟手里也不会多一分银子,他肯定不会热心为权世敏做嫁衣裳的。
要不然说,兄弟内斗、内耗,是败家的根本?若是权世敏、权世赟彼此和气,良国公府也真的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了。蕙娘摇头道,“山西票号,不论外人股份多少,框架都是不变的。票号伙计只从本族老亲中选举,若是人手不敷使用,要对外招人,也是拣选本地百年以上大族中诚恳老实之辈,由他本家人,辗转联系到创办人这一族的亲戚,如此层层作保,验看过身份文书,一旦出错也要往回追溯责任。所以这些年来,虽然生意越做越大,各地票号也很少出现什么卷款而去的丑事。而票号中层,基本都是本族亲戚,忠心方面毫无问题,报酬又丰厚,监控又严格,要渗透进盛源号内部这是不可能的。当然,宜春号也是如此,就算是天家入股,在票号中,这监察官也只能监察,没有丝毫人事权利。他们在别的商家哪管作威作福,在盛源号、宜春号中,也是丝毫都不能放肆的。”
权世敏听住了,此时不禁奇道,“哦?怎么说丝毫不能放肆?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我听说监察官现在是最大的肥缺,许多翰林都想谋个监察官……”
见蕙娘微笑不语,他便猛地明白了过来。“哦,宜春号有你们家,盛源号有王家,那都是直接能和皇帝说得上话的。”
这靠山稳固、结构稳定,也不需做些违法犯罪的事,只管把生意做去,银钱便滚滚而来,要从内部瓦解盛源号,难,至于要用宜春号的力量来打压盛源号么,蕙娘道,“从盛源号开办的那天到现在,宜春就一直想把盛源逼垮,但到现在他们反而越做越大……说句实在话,宜春号手里的资源并不弱于会里多少,连他们都做不垮盛源号的话,即使现在有了会里的帮手多了胜算,这也会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而且,把盛源号打垮以后,国内可就是宜春一家独大了……”
她环视众人一圈,到底还是把潜台词说出口了,“皇帝会否坐视这种情况出现,可还挺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