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今日你怎么没把权神医带过来,我本想说,若他能和我一道去东北一趟,效果还会更好。”
达家既然深知鸾台会内情,那么焦勋的出现,便很顺理成章了。作为日后鸾台会之主,权仲白和蕙娘想要培植一支私人力量,简直再正常不过。要接管达家,倒是比收拢鲁王暗线要简单一些,蕙娘唇边不免现出笑意,她回避了焦勋的问题,只道,“看来,达家现在报效的心思颇为热切么,到鲁王残部跟前招摇撞骗的事,他们配合得很主动吧?”
“刚依靠过来,总是要立功的。”焦勋轻描淡写地道,“从如今情势来看,两年后,我能给姑娘一支令行禁止的队伍,人数当在千五左右,其余附庸的海盗势力,总数也能有近千人,五年后,第一批绝对忠于我等的孤儿也能长成了。有些台面下的事,姑娘也可不再乏人去使唤。”
焦勋的能力,她一直都是很信任的,但也没想到他竟能耐到了这个程度,如今看来,这条暗线的经营,他竟然完全得心应手。蕙娘欣喜之余,不免也有几分愧疚:这几条线能完全驾驭,要付出的心力,她不可能不清楚,焦勋待她越好,她越不知如何去回报。她要从鸾台会的泥沼中脱身出来,怎么都要十年时间,一个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再说,若只是十年,也罢了,也许焦勋还是愿等的,但她能承诺十年以后的事么?她能肯定,十年后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焦勋吗?
蕙娘垂下眼,不免轻轻叹了口气,才鼓起欢容,笑道,“辛苦你了!”
焦勋反而略略皱眉,轻责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言语?”
他细细地看了蕙娘一会,又叹了口气,低声说,“太太去世时,我没能赶得回来。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我晓得你难处多,我可为你分担的却不太多,但你也要学着把能分担出去的,多分担出去一些,别想着什么都扛在自己肩上了。你的脊椎骨就是铁做的,也有脆了、弯了的一天么……”
蕙娘眼眶一热,一时几乎下泪,她勉力克制着这股冲动,只摇头道,“这都是命数,我……我现在不愿说这些。”
夫妻两人感情和谐不和谐,其实是很容易瞧出来的,文娘虽然口中一句不说,但她婚姻生活的不快乐,蕙娘还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焦勋神色动了几动,欲要说话,却又咽下了话头,只是冲她微微摇头,神色也有几许惘然,蕙娘见了,心底益发酸楚,有许多委屈想要诉说,可又自知不妥,也是几次张口无言,两人相对良久,俱都无人说话,气氛,渐渐地也有了几分微妙。
正当其时,外头窗户,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这间屋子,也被特别修缮过了,里头说话,外头是听不见的,当然反之外头的动静,里头也听不清楚了。
焦勋推开窗户,问道,“什么事?”
那小丫鬟便回道,“公子,神医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这章写得特困难,因为阿勋和蕙娘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太微妙了……
说要早更新结果又严重迟到了,不好意思啊55555
☆、258戏耍
权仲白早不来迟不来,在这当口跑来,两人都是齐齐一怔,焦勋道,“哦,还不快请进来?”
一边说,一边对蕙娘做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又指了指桌上的花名册,蕙娘呆了一下,才道,“噢,他什么都知道,这你倒不用担心。”
焦勋点了点头,过去把门给开了,蕙娘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多说——也确实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就这么一小会功夫,权仲白已经被人领进了屋内,他还很懂得规矩,见屋内一副正在密谈的样子,便回过身将门给关上了。
这两个人站在一处,一个是文质彬彬温润清俊,一个是风度翩翩写意潇洒。焦勋打扮得朴素些,不比权仲白,身上随便一件深青鹤氅都带了隐隐的富贵,说真的,毕竟出身也要低了一点,平时单看着不觉得,在权仲白跟前,就显得少了一点清贵。但他却并未自惭形秽,唇边笑意,还是隐隐约约,丝毫都不曾收敛,见了权仲白,态度也颇为客气友善,拉了拉他的手,笑道,“本该在焦家见面的,但这一阵子,焦家也是闭门守孝,我带着大堆东西上门拜访,有点太惹眼了……”
权仲白对他也很客气,他摆了摆手,唇角微微上勾,“焦贤弟何须解释,焦氏信得过你,难道我心里对你会有什么疑虑吗?你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分就如兄妹一样,现在咱们两家又是这么样的关系,就和乔家几位爷们一样,在哪里见面都不是什么问题。从前到了宜春号结算的时候,乔家几位爷天天和焦氏关着门开会开到晚上呢——”
这番话,先声夺人,倒是把双方的基调都给定了下来,焦勋微微一怔,看了蕙娘一眼,也道,“嗯,权兄弟说得是,我同你们两夫妻都有交情,和佩兰……那不多说了,就同权兄,我也没正儿八经地谢过你的救命之恩呢!”
说着,便要给权仲白作揖,权仲白忙闪开了,脸冲蕙娘道,“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阿蕙,你也不说几句?”
蕙娘心里,哪里不明白权仲白的策略?他要是多方回避、发怒,场面可要比现在难看得多了,这么几句话,轻轻巧巧就把焦勋的定位给落到了实处:情同兄妹,焦勋姓焦,焦清蕙也姓焦么……要不然,从前都喊焦勋化名的,怎么到了今儿,就喊上焦贤弟了?
到底是神医,平时不屑于人情世故,到了场面上是再不含糊。焦勋虽然不肯认下这情同兄妹,但在权仲白跟前,也是显得有点弱势了。蕙娘心里很不忿气,有点和权仲白赌气的意思,却也知道这不是正理,再说,很多事,想是不犯王法的,尽可以随便地去意淫,但做出来,却不能落了话柄。现在权仲白肯配合,她没有理由不把这出戏给唱下去。
“就是,你干嘛这么客气。害你的难道就不是他家的人了?”蕙娘道,“就是救你,都是他应当应分的事,你这样说就是真的见外了。”
这话,蕙娘得说,焦勋却不能认,他忙道,“这是说岔了,不知者不罪,权兄当时连我身份都不知道,还能这样用心施救,这份恩情,如我李韧秋就这样轻轻放过了,可还算是人?”
到底还是给权仲白长揖到地,正经道,“非但施救有恩,还多承权兄为我打点了一处养病的住所,使我得了许将军的照拂。没有他的恩惠,我也很难顺利登船往南洋去。眼□份,不便出面和他们相见,但这份情,我从未有片刻忘记。”
权仲白微笑道,“唉,你实在是太客气啦。”
借着焦勋下拜的当口,他和蕙娘交换了一个眼色,蕙娘是清楚地看出了他态度中的一丝保留,她也是心知肚明:焦勋看似做得处处到位,其实……
叙过了这两份恩情,三人便又坐下说话,权仲白先道,“本来今天,我是该跟着焦氏一道进来的,只是杨家有人约我过去看诊。七八天前就来打招呼了,这病也是拖不得的,昨儿回来晚了,今天我得先跑一趟。你们说到哪一步了?”
蕙娘道,“刚把达家和鲁王的情况说了一下,还说到你呢——让焦勋自己和你说吧。”
她冲权仲白亲昵地一笑,又略带埋怨地道,“唉,赶得这么着急,午饭吃了没有?这里有茶水,就着用些点心?”
权仲白摆了摆手,“一会回去再说吧……”
他面带微笑,期待地望着焦勋,一脸洗耳恭听的样子。焦勋便又原原本本地,将他对蕙娘说的那些话给交代了一遍,权仲白翻起这花名册,又要比蕙娘熟悉一些了,一边看,一边随口就道,“哦,原来陈家礁的海盗,也是鲁王的人。嗯,他们地处险要、兵强马壮,前些年颇有一番声势。这几年海军强势,他们渐渐没了声音,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番故事。”
既然了解,在这种事上,焦勋和他话是要多些的,两人谈得颇为入港,焦勋还给权仲白说了些海盗中的人事,“自从日本那边闭关锁国以来,倭寇少了几成不说,现在海盗的大本营也不在日本,再没有从前老船主那样的人物了。几个大匪从前还打得厉害,现在也被官军给压制得结成一团。陈家世代都是水匪,精通海战。这一代当家本是有一番雄心,想在鲁王手里归顺朝廷,也做个将军的。反正他劫的一般也都是外国商船,对内并无劣迹。在鲁王留下的这许多暗线中,这一位在海上能为最大,但心思却最不牢靠。有点有奶就是娘的意思,这几年来,也是屡次有意被招安,只可惜无人牵线罢了。如今知道新大陆一带商机无限,对鲁王便又重热心了起来……”
“你是说陈猛吧。”权仲白笑了,“我此番南下,和他也打过几次交道,这个人是有点意思!要不是我还有点拳脚功夫,又能沉得住气,几乎要被他软禁起来。”
焦勋还没怎么说,蕙娘先倒抽了一口凉气,半是做作、半是真心地道,“这么大的事,你回来了怎么连一句话都不提?”
权仲白看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和焦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大约是在感慨‘女人!’,口中笑道,“出门在外,生死一线也视如寻常了,反正我还是活下来了,和你多说有什么意思,惹你难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