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近来他也感觉好了一些,能够开口说话了,不过却是说得很辛苦,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似的。
兰香苑里一直都很宁静,明明身在沈府,可却像是与世隔离了一样。除了每日有人送来吃穿用度和沈婠偶尔过来之外,甚少有人踏足。
沈州虽然知道是大夫吩咐了自己要静养的关系,但整日没个人说话的,喜爱热闹的沈州心里极是痛苦,本来身子就已是烧得惨不忍睹的了,如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他想开口让兰姨娘说说话,可是兰姨娘总垂着头在打络子,压根儿听不见他微弱的声音。沈州说得没力气了,兰姨娘仍然是无动于衷,他只好作罢。
今日外头忽然有了丝不同寻常的声响,沈州耳尖地发现了。
他张嘴:“外面……”
沈州的声音很轻很弱,若不细听,根本察觉不出沈州在说话。不过今日兰姨娘没有打络子,她在给沈州擦身,入目之处,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丑陋之极。兰姨娘擦得面不改色,听到沈州的话,她微微抬眼。
“老爷在说什么?”
沈州只好再次重复一遍,“外面……”短短二字像是要了他的命似的,话音未落,他的心口就疼得厉害。兰姨娘弯下腰,俯身在沈州的唇边。
沈州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命瞪着外面。
兰姨娘反应过来,轻轻地“哦”了声,“原来老爷在说外面。”兰姨娘神色淡淡的,“老爷是想问外面为什么会这么热闹么?”
沈州眨了下眼睛。
兰姨娘仿佛没有见到一般,又重复问道:“老爷是想问外面为什么会这么热闹么?”
沈州继续眨眼。兰姨娘又当作没有见到,她重复问了五六遍,直到沈州忍不住从嘴里吐出一个“嗯”字时,兰姨娘看着沈州一副快要归西的模样,她方开口:“说起来,还没有恭喜老爷呢。”
兰姨娘说:“大姑娘深受长公主喜爱,被皇上册封为初云郡主。”
沈州惊喜极了。
兰姨娘轻飘飘地瞅了下沈州,心底默默地了冷笑一下。老爷这是真不知假不知,大姑娘当上皇家郡主,一个快要归西的人能捞得了什么好处。况且大姑娘未必有将老爷当作是自己的父亲来对待。当年唐氏被休,真相如何,估摸大姑娘是知晓了,是以才会怨恨上了老爷吧,否则当初也不会帮自己的忙。
想起之前老爷刚抬过来时,大姑娘情真意切地看着自己,让自己好生照料着老爷,那照料二字可谓是意味深长。
兰姨娘如今是没有依靠了,沈州活不了多久,昨天夜里还吐了血,若不是有这么多名贵药材吊着命,恐怕坟头的草都有半人高了。老夫人估摸也不长命了,沈府迟早要分家的,大姑娘现在管着家,又得了如此殊荣,兰姨娘知晓大姑娘是个好人,帮她做事,只要不背叛她,什么话都好说,所以她现在是唯命是从,真真把大姑娘的话当作圣旨来看待。
且她现在也别无所求了,只盼自己有安身立命之所便足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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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婠之后又在长公主府里养了好几日的伤,直到彻底痊愈后方启程回沈府。圣旨早已是下来了,沈婠亦是领了旨意,如今是货真价实的初云郡主。
沈府得知沈婠归来,除了卧病在床的老夫人和沈州之外,所有沈家人都出来接迎。
众人齐声喊道:“郡主万福。”
郭嬷嬷高兴地含着泪,大姑娘果真是极有福气的,只可惜老太爷没法亲眼见到这一天。霜雪扶着沈婠下了马车,沈婠道:“大家无需多礼,都起来吧。”
沈婠走到陈氏面前,含笑道:“我不在的日子里,多亏了二婶操持家事。”
对于沈婠身份的转变,陈氏有些难以适应。明明几年前还只是个任人欺压的嫡女,可现在摇身一变,身份何等尊贵,连她当长辈的也要给她行礼。
陈氏干巴巴地笑了下。
方氏说道:“郡主,外面风大,您身子刚刚痊愈,不如进府吧。”
沈婠道:“也好,进去吧。”
众人皆是退了一步,让出了一条路来给初云郡主先行。沈婠进了府后,先去给老夫人请了安,态度一如往常,并没有因为当了郡主而变得张扬跋扈。
一旁的采莺心想,郡主果真是极有孝心的。
之后沈婠又去了兰香苑里向沈州请安。
这一番举动传出后,京城里的人都在夸初云郡主孝心可嘉,一时间京城贵女的风头无人能及得上沈婠。知晓沈婠已然及笄,不少公卿贵族纷纷悄悄地派了媒人前去打听口风。
不过沈婠仍然在守孝期间,媒人们也只能暗中打听。
而此时万众瞩目的沈婠也不曾做些什么,只是每日都过去兰香苑里侍疾。霜雪捧了药碗,沈婠一勺一勺地喂着沈州喝药。
沈婠说:“父亲,这是皇上赏我的奇药,听闻连续用上七日,可活死人生白骨。”
沈州眼里有喜色。
“父亲已是连续用了三日,还有四日,”霜雪递来帕子,沈婠擦去沈州唇角的药渍,她微微一笑:“父亲这几日可有觉得身子好些了?”
打从服用了那药后,这几日沈州开口说话也不会觉得辛苦,他说道:“是好些了。”
沈婠说:“真好呢,看来这药果真有奇效。义姐和我说,这药千金难得,放眼整个京城也未必再能寻得出来,这里边药引可珍贵着呢,我已是吩咐了下人好生保管,万万不得有失。”
沈州说:“真不愧是我沈州的好女儿。”
沈婠给霜雪使了个眼色,霜雪又递来一包药,沈婠说道:“父亲,你瞧瞧,就是这药,看起来与伤寒药无二,可谁也想不到能有这样的奇效。”
沈州的希望现在皆是交托在这些奇药之上,见沈婠打开药包,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他说:“我知道了,你好生收着。”
沈婠收起药包,在沈州松了口气的同时,她又道:“父亲可以答应婠婠一件事么?”
“能。”沈州答得毫不犹豫。
沈婠低垂下眼帘,轻声说:“还请父亲还我母亲一个清白,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父亲心知肚明,”她的面色平静,“父亲,我说的母亲指的是我的生母,而非你为了前程娶回来的丞相之女。”
沈婠抬眼,神色仍是淡淡的,“父亲意下如何?”
沈州的身子颤抖起来。
沈婠说:“我只是为母亲取回应有的公道,父亲若是不答应也无妨,只不过剩下的四包药婠婠也只能赏给奴才了。”
沈婠的语气毫无波澜,可却让沈州听得遍体生寒。
她在威胁他!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女儿竟然有这样的心机!先是让他尝到了希望,之后就大咧咧地捏住他的命脉,一脸凉薄地威胁自己的父亲!
“你这个不孝女!”沈州气得浑身发抖,若是以前他定要扇她一巴,目无尊长!
沈婠说道:“父亲别气着了,否则再多奇药也救不回你这条性命。父亲慢慢考虑,我明日再过来。若是父亲应承了,事情倒也好办,不应承,事情也好办。总之父亲您自己看着办。”
沈婠笑眯眯地说:“霜雪轻羽,我们回去吧,让父亲好好考虑。”
沈婠站起来,吩咐道:“兰姨娘,好生照料着父亲。这几日天凉,莫要让父亲冻着了。”
“是的,郡主。”兰姨娘应声道。
☆、93晋江独发
沈州活了大半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更何况这还是自己一直所轻视的女儿带来的。一想到沈婠临走前那嚣张的神态,沈州就气得太阳穴直跳。
“青兰!青兰!”
半夜三更的,沈州喊了起来,惊醒了在榻边守夜的丫环。丫环揉揉惺忪的睡眼,连忙爬起来去向兰姨娘通报。兰姨娘听罢,慢吞吞地更了衣,又唤了丫环打水来,梳洗过后方行到沈州身侧。
兰姨娘柔声道:“老爷可有哪儿不适?可需妾身去唤大夫过来?”
沈州本就等得不耐烦,一睁眼瞧见兰姨娘穿戴整齐妆容精致的,不禁怒道:“打扮成这样做什么!”他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她却有心思做这样的打扮。等他一去,岂不是要反了!
兰姨娘仍是柔声回道:“老爷曾说无论何时都不能蓬头垢面,切莫丢了沈家的脸面。老爷的话,妾身时时刻刻都谨记着。”
若是平日里的沈州见兰姨娘如此温良恭顺,心里也不会计较什么。可现在一听,沈州就觉得有股气猛地冲上脑门。他双眼圆瞪,只道:“去把老夫人身边的采莺叫来。”
“现……现在?”
沈州喝道:“去。”话音未落,沈州就已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是,老爷,”兰姨娘缓缓起身,“老爷好生歇着,妾身这就去唤采莺姑娘过来。”兰姨娘出了房门后,也不急着去宁心堂,她唤来了唐嬷嬷,吩咐道:“去请示下郡主这事该如何办。”这事她拿不准主意,就怕把采莺叫来后坏了郡主的事。
约摸小半个时辰,唐嬷嬷回来了,“姨娘,郡主说依照老爷的话去办。”
兰姨娘道:“你去宁心堂把采莺姑娘叫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