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婠心里多多少少能猜出长公主也是重生之人,现在听裴明泽这么一说,她倏然有些不解了。
她问:“为何?”
裴明泽道:“人一死,便是知晓再多的秘密也无法说出口来。景嬷嬷死得蹊跷,恐怕是知晓了长公主不为人知的秘密。至于这个秘密,我也是无意中得知。长公主虽是大病一场,但只有景嬷嬷亲眼目睹长公主是死而复生,且言行举止也与先前不大相同。长公主当时并不受宠,先帝与太后也未过多关注,真正了解长公主的也只有景嬷嬷一人。景嬷嬷发现长公主的不妥,欲要禀告太后,只不过途中便被悄无声息地了结了。当时景嬷嬷为逃脱长公主的追杀,曾向我求助过,可惜当时我自身难保。后来景嬷嬷一死,我曾多次暗中观察过长公主。”
沈婠蓦地想起,认识了裴明泽这么久,似乎裴明泽从未唤过长公主一声皇姊。
莫非……
她睁大了双眼。
裴明泽颔首道:“此长公主非彼长公主,你方才问我信不信前世今生之说,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信,且还信借尸还魂一说。”
沈婠道:“恒之的意思是如今的长公主身体仍然是长公主,可内里却不是?”
裴明泽道:“婠婠果真聪慧。”
沈婠很快就接受了借尸还魂这个说法,毕竟自己从某种程度而言也算是借尸还魂了,不过借的是自己的尸罢了。沈婠轻咬了下唇,“恒之可会觉得长公主是鬼怪之物?”
裴明泽道:“既是不曾危害于我,便是全天下都是借尸还魂,我也能坦然受之。”
沈婠倒是被裴明泽这话逗笑了。
“你好生古怪,全天下借尸还魂,这世道定然乱套了。”
裴明泽含笑道:“大乱也罢,最要紧的是我知婠婠你在,即便是借尸还魂也无妨。”
这突如其来的情话让沈婠的脸颊微微一红,半晌,她才道:“我不是借尸还魂,”她的眼睛澄澈如一汪清潭,“我只是重新活了一回,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只知我睁开眼时便回到了我八岁之时。”
裴明泽恍然大悟,“是以你才寻上了容铭?”
恒之的话实在犀利,一语中的。
她点头。
裴明泽似是想到了什么,倏然眉头紧皱的,“你方才说重新活了一回,也就是你曾经死过了。”他的脸色微白,“因何而死?平南侯府?是裴渊害死你的?”
沈婠道:“恒之的心思果真无人能及。”
她不过说了一句,裴明泽就能举一反三,连她的死因都摸了个透。
裴明泽的心揪了起来。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可见当时惨境。若无遽变,一个闺阁女子又怎会有如此心机和沧桑。他第一回见到她便知她过去很苦,可他也不曾想到竟是至死的苦。
裴明泽很是心疼沈婠。
“你几岁离开人世的?”
沈婠瞧他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由笑道:“恒之不必担心,我既是重活一世,断然不会再重复上一世的命运。且我重生以来,已是改变了不少事。”
裴明泽固执地问:“几岁。”
沈婠拗不过他,只好道:“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了,横竖我没活过二十岁。”
“不许胡说。”
沈婠道:“是你让我说的……”
裴明泽道:“口无遮掩的,你平日里说句话也要拐几个弯,今日怎么就不委婉一些。”说得这么直白,让他又心疼了一回。单是听在耳里,他都难以承受。
若是当真发生了……
裴明泽不敢想象。
沈婠心里嘀咕了声,不着痕迹地转移了个话题,“上一世裴渊害死我,这也是这一世我与他势不两立的缘故。”
裴明泽过了会,方是平静下来。他问:“他为何害你?”
沈婠瞅瞅裴明泽,才道:“这事说来也怪,我上一世当真不曾得罪过他。可他偏偏却要来害我,我想了两世也没想明白。”
接着沈婠便将上一世的事一五一十地与裴明泽说了,没有任何隐瞒。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以恒之的性情,他能理解她,也不会嫌弃她的过往。
果不其然,恒之听罢,面上虽有对裴渊的怒意,但更多的是对她的怜惜和心疼。
“裴渊竟是做了这般畜生不如之事!”
沈婠轻咳一声,“其实这一世我算是报了仇,前几年兰华寺的山崖边,裴渊曾摔了下去,之后如同长公主一般性情大变,望我的目光时时有恨意,像是上一世那般。”
他忽道:“你的意思是裴渊亦是重生了?”
沈婠道:“嗯,但不是这一世的裴渊,而是上一世的裴渊。”
裴明泽微微沉吟,“我曾细细地查过沈府与平南侯府,即便是追寻到前几代也不曾结过什么仇恨。从你刚刚所说的话中看来,裴渊是蓄谋已久,只为报复你。”
沈婠道:“对。”
“你不明白裴渊为何报复你。”
“对。”
裴明泽目光闪烁,“婠婠可有想过这一世坠崖前的裴渊也不明白为何会遭到报复,如同上一世的你。”
沈婠一怔。
裴明泽道:“不过有因必有果,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缘故,你且让我细想一番。”
沈婠身为当局者,有些事自然是不如裴明泽这个旁观者看得清。她道:“对了,长公主已是应承助我,有长公主在,裴渊断是不能向我逼婚。”
裴明泽笑道:“不管长公主内里是何人,她愿助你必然是好的。你还要守丧两年,我已是为我们做好打算。如今皇上虽是忌惮我,但有太后在,皇上也不会将我如何,即便太后不在,我也会想自保之法。只不过这几年却是要委屈你了。”
沈婠的眼睛晶亮晶亮的。
“恒之可是向六皇子殿下投诚了?”
之前的书信中,裴明泽偶尔提过六皇子。裴明泽道:“我虽是不曾入朝中之局,但为了自保,朝中之势也会暗中留意。如今太子的确受皇上看重,只不过我更属意六皇子,他有野心也有抱负更有帝王之仁。我愿追随他,也更愿助他,是以我也撺掇了魏平一家。”
看着沈婠眼里的笑意,裴明泽也笑道:“瞧你高兴成这般,上一世最后登基为帝的可是六皇子?”
沈婠说:“之前初识恒之,总觉得你聪明得可怕。可如今我只觉你聪明得让我好生欢喜。”
裴明泽道:“如今不怕我了?”
沈婠笑吟吟地道:“不怕。”
“也不怕我看穿你?”
“嗯。”沈婠有句话没说出来,她还知道了一事,恒之怕她哭,她一哭,他就不知所措,什么聪明都抛之脑后了。
裴明泽叹道:“只不过这几年却是要委屈你了。”
裴明泽轻轻地握住了沈婠的手。
沈婠正想说“不委屈”,可一抬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满脸红疙瘩的裴明泽。她轻呼一声,想要挣脱开来,可裴明泽却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不怕。虽是有些不舒服,但……值得。”
裴明泽心里微微有些沮丧,看了大半年的画像白搭了!
沈婠瞅瞅他,失笑道:“婠婠忽然想起一句话。”
“嗯?”
沈婠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85晋江独发
因之前裴渊当众被行刑一事,平南侯府只觉面上无光,本是打算大办的裴渊及冠礼,也只好不张扬地在侯府里摆宴了事。
裴渊及冠,如同上一世,平南侯略微沉吟,大笔一挥便取了表字元深。
平南侯望着已是长大成人的裴渊,心中顿时有些伤感。这儿子似乎越长大越不成器了,前些年还名满京城,京中提起平南世子哪个不是赞不绝口的,就连各家贵女也极是向往平南侯府。
可如今世子名号被夺,在同僚面前偶尔提起儿子,大家皆是缄默其口。他这张老脸也不知道要往哪儿搁了。本来平南侯还想着兴许儿子成亲后就会定性了,只是谁能料到沈府的二姑娘会突然暴毙。
也不知外边到底是怎么传的,他儿子无端端就多了个克妻的名声,现在京城各家贵女提起裴渊,也早已没有了当初的仰慕,反而是心有戚戚,仿佛是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裴老夫人打从裴渊闯祸后就开始缠绵病榻,平南侯夫人总算如其所愿接管了平南侯府的管家事宜。平南侯夫人如今把偌大的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连老夫人见着了都不禁要称赞一声。
只不过平南侯夫人最近十分焦急。
儿子及冠了,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清心寡欲地仿佛快可以成仙了。平南侯夫人是万万想不通的,之前还当众调戏舞姬,现在把通房送到他面前,他却连丁点兴致都没有。
裴渊自是不知父母在想些什么,他此时满脑子都是要如何整死谢三郎,然后让沈婠生不如死。
目前情况稍微有些棘手,沈婠攀上了长公主这个靠山,也不知沈婠到底在长公主身边嚼了什么舌根,每一回长公主见到自己,那眼神那表情都是冷冰冰的,像刀子一样。
虽说上一世他与这位皇姑也没多少交集,但好歹相互见了面也会言笑晏晏地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