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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略 出版完结+番外 (尤四姐)


  皇帝被自己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弄得乱了方寸,看着她,脑子里千头万绪愈发烦闷。手上东西盘弄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低头一瞧是只鼻烟壶。红玛瑙制成的盖儿,壶身上绘万壑松风图。仔细打量,画工精美,连几间隐庐都画得惟妙惟肖。
  素以探头看,又开始搭讪,“这是内画吧?”
  皇帝嗯了声,“你懂这个?”
  她咧嘴一笑,“奴才家里请过一位西席,祖上师从古月轩。奴才跟他学过两手,画得最得意的就是老鼠娶亲。”


☆、第39章

  别人赏花赏月时她在熬鹰,别人画山水仕女时,她画的是老鼠娶亲,这丫头的存在就是为了出人意料吧!
  皇帝怔怔的,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道,“真的?你会内画?”
  她歪着脑袋觑觑皇帝表情,“话不能说满,不敢说会,知道点皮毛。奴才可没吹,下回奴才画一个敬献给主子。”
  皇帝挑起一边眉毛,“就送个老鼠娶亲?”
  “主子不喜欢,蝈蝈白菜也成啊。”她摊了摊手,“再难的奴才就不会了,奴才也是读完了书软磨硬泡的学一阵儿,学不到精髓,全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皇帝对内画也有研究,存着心的考验她,“给你个水晶壶,朕问你,画前该干些什么?”
  她说,“光有壶可不成,还得有铁砂。拿铁砂装壶使劲摇,把里头摇毛了才好下笔,否则吃不住墨,容易晕开。”
  皇帝点点头,“给壶给砂,再给你几支笔,你能画吗?”
  其实要是立马能把全套东西备好,她露几手不是问题。只是行宫样样有,就是没有制作鼻烟壶的工具,所以皇帝要这样试探她。素以不大服气,这不是摆明了瞧不起人吗!她挺了挺腰子,“笔可不是寻常的笔,杆子和笔头要分开,狼毫越精细越好。”
  “成啊。”皇帝托腮看着她,“那画吧!”
  “不行,还得要松香。”
  皇帝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要松香干什么?”
  她一本正经的说,“把装笔头的那一端铜圈子加热融化松香,松香顺着流下去固定住笔头不叫它开叉。笔头粘得好,画起来不费劲,线条也利落。”
  不管画得怎么样,基本的步骤倒都知道,看来不是凭空瞎说。只是皇帝还想为难为难她,便道,“有些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古月轩门脸儿对街面儿,琉璃厂也有专做鼻烟壶的铺子,看见工序依葫芦画瓢不算本事。”
  素以这人有时候大大咧咧,该仔细的她也讲究。他说这话,她就想在他跟前争回气。不愿意让他看扁,于是定了定神道,“主子说得是,反手画花儿其实不难,奴才不才,给您写幅反手字吧!”
  这下子让皇帝大感意外起来,真要能写成,那以后自当对她刮目相看。他站起来,从案头的白摺里抽出一封搁到八仙桌上,挑了支小楷递给她,“写什么呢……就写焦赣《易林·离之乾》里的那句话。”他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写吧,朕瞧着,写好了有赏。”
  素以没迟疑,蹲福应个嗻,研了墨提笔去蘸,一鼓作气的写起来。
  皇帝立在边上看,洋洋洒洒的簪花小楷清婉流畅,却个个都是反书。正面瞧不出明堂来,得等写完了举起来对光从反面读。她写字,他却有点走神。视线从笔头子往上延伸,落在那纤纤皓腕上,落在那玲珑的肩头,落在她粉雕玉琢的脖颈上。
  她戴一副翡翠穿珠耳坠,玉也不是好玉,新坑里出的冬瓜瓤,飘花里带着零散的墨绿。换做平常不屑一顾的二等,可被那剔透的肉皮儿一称,显得分外别致起来。果真东西要靠人来养,再好的水头,到了没有精气神的人手里,照样埋汰了。
  她白得这样鲜焕,要是戴红一定好看。珊瑚或者宝石都成,还有玛瑙……皇帝鬼使神差的把手里的鼻烟壶拿起来比了比,壶上的盖儿是玛瑙制的,红得发亮。这要是挂在耳垂上,绝对相得益彰。
  素以没察觉什么,一门心思全在笔尖上。万岁爷是存心的,十六个字里有七个笔画繁琐,得敛着神的写,稍有疏忽就会写错。
  執轡四驪,王以為師,陰陽之明,載受東齊……写到东字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万岁爷不就是叫东齐吗?她笔下顿了顿,直接写是大不敬,不写又是违抗圣旨,便照着惯例各缺一笔,写完了恭恭敬敬呈上去。
  皇帝把烟壶掖进袖袋里,接了白摺翻过来看,一笔一划从容弘雅,很有卫夫人的风骨。特地留意了最后两个字,然后转过脸,有些得意的说,“赏赐怕是不能够了,旁的都好,就是最后缺了笔,是错字。”
  素以搁笔跪下来磕头,“奴才不敢要主子的赏,最后两个字,奴才写得栗栗然。”
  皇帝哦了声,“为什么?”
  这不是逼人太甚么!素以暗里嘀咕,写什么不好,偏叫她写那一段。给她下了绊子,再拿这个来说事。皇帝和宫女使心眼,真是大材小用!当然了,再怎么腹诽也不能表现出来,她只有趴着回话,“奴才是提着脑袋写的,那是万岁爷的名讳,奴才长了颗牛胆也不敢写全。”
  皇帝感到满意,“你知道朕的名讳?”
  她就差五体投地了,“奴才不敢不知道。”
  不敢不知道,这句话答得妙,皇帝那点小小的喜悦像屋角的齑粉,迎风一扬就烟消云散了。再看看这手反手书法,实在漂亮找不出诟病。他把折子合起来搁在案头上,回身道,“你起来说话。”
  素以应个嗻,站起来垂手退到一旁侍候。
  “关于熬鹰的事……”他清了清嗓子,“明儿就要秋狝,现在也腾不出空来。朕派人和小公爷说了,等忙过了这阵,再让你过他那边去。”
  “不不不……”素以吓了一跳,“奴才不去了,奴才好好伺候主子就够了,别人的事儿不和我相干。”
  “真难得,”皇帝垂着眼,脸上喜怒难辨,“你能知道这点不易,但是朕事后再想想,他好歹是皇后的兄弟,皇后的面子总是要卖的。”
  素以嘬唇计较了下,“那主子和奴才一道去吗?主子也去吧,否则就像主子说的,孤男寡女不成体统。奴才的名声不能不顾,奴才跟着主子才是最好的。主子到哪儿奴才就到哪儿,这样将来就没人敢在背后说奴才闲话了。”
  他踅过身去开窗,淡然道,“名声好不好,都是自己挣的。你在御前,一言一行更要自省,靠朕喊打喊杀,朕没那么多闲工夫,最后你心里也怨怪朕。”
  她惶惶道,“奴才怎么敢怨怪主子呢!奴才有时候脑子不好使,只要主子当头棒喝,奴才就能明白过来。”
  “你倒不怕朕?”他别过脸,眼波在她身上一转,“哪时朕的耐心用到头了,说不定会下令砍了你的。”
  素以低头想了想,“那一定是奴才不听管教,惹主子生气了。”
  他调过头去,看外面风吹枝叶,一簇簇的黄,摇摇欲坠。风一送就掉下来,再一卷,被卷出去好远……
  不知怎么,生出点淡淡的愁来。这秋景让人伤怀,有种美人迟暮的况味。她喃喃着,“天凉了,主子明儿多穿些吧!”
  他换了蓝江绸面青颏袍,衣裳熏了香,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沉水,温和宜人的味道。素以自打听了长满寿的话,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姑娘家得知这种消息,不管自己有没有想法,横竖不可能再泰然处之了。悄悄看他,这样日月比齐的贵胄,如果是个普通人多好!奈何隔着十八重天,可惜了的。
  皇帝听她温言细语,心头突地一动,勉强克制了才没有回过头去。她就站在他身后,也许只有一两尺的距离,这么近,让人心安。刚开始的时候排斥她,可是现在……翻遍了心里每个角落,找不到这两个字了。她能腐蚀人心吧,不光是这张脸,还夹杂着别的什么。他明明憎恶慕容锦书,连带着讨厌和她近似的五官。现在有人顶着这张脸站在他身边,他却开始发掘超出长相以外的其他东西,比如她的阿谀,她的滑笏,她神来一笔的小才情。
  彼此都不说话,安安静静站了会子,直到侍膳太监来排膳,皇帝方挪出了书房。下意识的找她,她已经不在了。满桌的菜没能叫他提起兴致来,对荣寿道,“挑一对耳坠子赏素以,要红的,越红越好。”
  荣寿抬了抬眼,献媚笑道,“奴才眼拙,不认得好坏。主子先用膳,回头奴才上库里粗选几对,再拿来恭请主子御览,主子瞧成不成?”
  皇帝踯躅一下,不置可否。荣寿这头有点心惊,这么说来长胖子的算计八九不离十了?不是好事啊!他抱着拂尘暗忖,其实硬要把他归到哪帮哪派,他的态度都不够铁。他只为自己考虑罢了,一旦长满寿得势,还不得爬到他头上来拉屎!所以琼珠得快着点儿了,这丫头资质不高,要上龙床非得有人推波助澜才行。秋狝是个好时机,不像在大内,也不像在行宫,规矩松散了,什么事儿不能够呢?
  “主子。”他小心翼翼道,“以往上木兰围场都不兴带宫女的,这回耽搁的天数多,太监们粗枝大条,主子跟前少不得细心人侍候。奴才想请主子示下,是不是带上那贞她们,防着有个缝缝补补,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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