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们也不是本来就是这样的,可一旦山庄里有一个人对他冷言冷语、漠然以待甚至于拳脚相加,其他的人看得久了也会受到感染,并从中得到巨大的快感。
“快感?他们欺负一个小孩子会有什么快感?”凤鸳蹙眉而问。
花玉容冷笑一声,“快感就来自于这种对上层人的报复式的行动。他们是社会的最底层,是整个国家最没有尊严的奴隶,有的人不仅将自己卖给了富人,就连自己的子孙都无法逃过侍候别人的命运,于是世世代代里,他们不断地奉献着生命,也在怨恨着生命。”
“可突然之间,有一个男孩,他本是家里最尊贵的少爷,却身带不祥遭人唾弃,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重视他,就连亲生父母也嫌恶他,他的未来注定无望。”
“他生来的时候带着众人羡慕的尊荣,却在生下后变成连下人和奴隶都不如的存在,那些本应该侍候他的人们突然间有了可以主宰他的权力,那些世代累积的愤怒与报复就会自然而然地加诸在他的身上。”
“于是他们不顾这个孩子的哭嚎、痛苦、挣扎与哀求,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然后冷着眼睛看他倒下,发出哄然的笑声……”
花玉容停下来,眉头用力地皱起,他动了动喉咙,难过得就好像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痛苦到说不出话来。
故事说到这里,已然如此残酷,凤鸳一边听着,一边想象着当时的场景,那该是怎样一个凄冷惨淡的画面,年幼的男孩用懵懂的眼睛观察着这个陌生而冷漠的世界,用柔软的心脏承受莫名而巨大的疼痛,他也许曾经苦苦哀求,或是流着无辜的眼泪乞求关心,可实际上只能是在一场又一场的折磨里,变得冰冷而坚硬,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受到更多的伤害。
没有人生来便是残忍冷酷的,夜宫主他也应如此,只是,他真正的样子到底是怎样的?
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受到委屈的时候会生闷气,受到伤害的时候会想流泪,得到温暖的时候会想用温暖回报,得到快乐的时候也想和最亲近的人分享?
凤鸳心头一软,回想起夜宫主总是孤傲冷寂的身影,也许那黑衣与面具之下,就包裹着这样的真心也说不定。
可是她仍有些问题想不明白,“十八年前,夜刚刚出生就杀了奶娘,虽然是无意中的行为,却着实骇人,何况还有道士说他是妖星转世,也难怪他的父母会以为他是妖怪了,可若说是妖怪,平日里他确实与旁人无异,可若说是病,也实在太过奇怪,怎会偏偏在中秋这一天发作,还想要吸食人血?”
“就是这病实在奇怪,所以这么多年来都没能找到治疗的办法,我只知道这是一种十分严重的寒症,发作时与身中寒毒相似,全身发冷颤抖不止,至于这究竟有多痛苦也只有夜才知道,而血是温阳之物,我只能如此猜测,许是人血可缓解这种寒症吧。”
花玉容恢复了平静,百无聊赖般将茶杯一推,“不过这病如此诡谲,若非得说他是妖怪,也未尝不可。可是说起来,谁知道真的妖怪是什么样子的?依我看,那些在阳光下坦坦荡荡在背地里却阴毒不堪的人,才是真正的妖怪呢,你说是不是?”
“玉容……”凤鸳听着他不咸不淡的话心里却是一震,的确,人与妖之间的差别究竟是什么?在某些时候,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的人却远比故事里铁面獠牙的妖还要可怕。
就像是,曾经站在圣国朝堂上的丞相首辅,以忠心辅国扬名万里的苏浣,也会在朝夕间改变摸样,成为弑帝篡国的妖怪。
VIP章节 046 好暖好暖
头痛……
凤鸳皱了皱眉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片淡淡的紫色在视线里微微晃动,她这才醒过神来,昨个儿她折腾一天,又受了些惊吓,花玉容说时间太晚了莫不如就在玉井园住下,便差了个人到邀月轩知会了碎锦一声。
纱帘在阳光的照射下,映着淡紫色的光芒,凤鸳笑了笑,心说也就是花玉容这样三分明朗七分妖冶的男子能将这种颜色用得恰如其分,若换到别的男人身上,还真就是显得阴柔又怪异。
她伸出手摸了摸纱帘,柔软的触感顿时从指间传来,可突然间,一抹黑色盖到眼前,紧接着一只胳膊环绕过来抱住她。
整个后背突然间贴上某个庞然大物,凤鸳一惊,匆忙扯开黑布,认出这黑布正是夜宫主宽大的衣袖,她险些叫出声来。
这……这怎么一回事?他……他怎么会和她睡在一张床上?
他想干嘛?他不会还没恢复正常吧?
她一下子想起夜宫主昨夜可怕的摸样,禁不住浑身发颤,她想逃开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着他说话。
谁料左等右等等来的只是男人舒缓的呼吸声,揽住她的胳膊再没有任何动作。
难道,他在……睡觉?
凤鸳眨眨眼睛,试探着扭过身子去看,男子被扰了清梦微皱眉头微微松开手臂,却又很快再度收紧,凤鸳只来得及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还未等反应过来就又被抱紧。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该不会要一直等到他醒过来才能离开吧?
她想起昨晚像看猎物一样看自己的那双冷眼,心里一抖,天啊,他醒来睁眼的瞬间不会和昨天一样恐怖吧!
逃,必须得逃。
她暗自点点头,微微蜷起身子试图从下面穿出去,可没想到她这一动,夜宫主就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大手在她后背上下游移几下,直至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才消停下来,一展眉宇。
这回可是更糟了,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凤鸳枕在夜宫主的胳膊上,眼巴巴地看着近在盈寸的金色面具和露出面具的眼睛。
看来,只能等他醒来才行了……
凤鸳叹口气,只得耐下心性静静地等着,回想起花玉容昨夜说的故事,她不禁将视线集中在他的眼睛上。
他的眼睫很长也很浓密,也许是因为闭着的关系,睡着了的他在这一刻显得干净且无害,与平日里冷漠残酷的样子截然不同。
也许,他原本的摸样应是这样的,却在一年复一年的欺辱中变得凛冽而锋利,就好像随时准备着刺伤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人们,以保护心里真正的那个自己。
他这里,一定很痛吧?
她想着想着,心头一软,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抚上他微凉的胸口。
却不料被男子猛地抓在手里,紧紧地贴上他的心口。
他醒了?
她慌张地心脏乱跳,却听男子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一声——“好暖……”
“……呃啊?”
“好暖好暖……好温暖啊……”
他微微一笑,贪婪地扣紧她的小手,凤鸳也不知他是梦是醒,只好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谁料半晌过后,男子竟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冷漠和冰冷,也没有危险和凛然,只有平静到柔和的慵懒。
“鸳儿,你好暖和啊。”
凤鸳杏眼圆瞠,“夜……宫……宫……宫……”
她“宫”了好一阵也说不出话来,苏砚瞧着她鼓起的圆圆的小嘴忽然觉得异常可爱,他低低地笑了几声,“我又不是太监,你总这样宫宫宫宫的,可是杀头的大罪。”
凤鸳小脸一白,赶紧闭紧嘴巴,就像可怜巴巴的小兔子。
苏砚神情一软,不觉间收紧手指握紧胸口处的小手,“你不是说过不怕我的吗?你还说,我的眼神是在寻求别人的理解,可是我忘了问,那个能够理解我的人是谁。”
那还是凤鸳刚从牢里出来时对夜宫主说过的话,她没想到他竟然一直放在心上。
“是你吗?”
凤鸳微怔,“啊?”
“是你吗?那个可以给我理解的人,会是你吗?”
“……我……”
男子眼睫微颤,“那个即便亲眼目睹了我狰狞恐怖的摸样,那个即便险些被我吸干血液,那个数次在我手下濒临丧命,却仍然可以理解我的人,会是你吗?”
“会是你吗?”
“……”男子一遍一遍追问,女子却怔怔地看着他不做回答,脑海里有两种声音不停地争辩着,一个说这是泥潭深穴万不可坠入,另一个却告诉她,她眼前的这个人正在努力地试图相信她,如果她伤害他,那就和曾经带给他痛苦的那些人没有任何的不同。
不,她不愿成为酿造同样悲剧的罪魁祸首。
她凝视着男子期待的眼睛,说了两个字——“是我。”
苏砚呼吸一窒,“……你说什么?”
他乌黑的瞳子微乎其微地颤抖,但凤鸳还是看出了他心底不断涌出的期待,她灿然一笑,道:“我是说,虽然你发病的摸样很可怕,虽然我曾经险些在你手下丧命,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是那个理解你的人。”
“为什么?”他活到现在所看的人都不是她这样的,在他的世界里,当他弱小无助的时候,人们只会来欺负他,而当他强大起来的时候,人们却又只会跪拜他,瑟瑟发抖地哀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