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凤鸳,没有做声,只是将胳膊伸展开来。
凤鸳领意,将托架上的黑色金丝长袍打开,然后走到他的身后,极其小心地为他穿上。
他的手臂很长,手指也生得好看,一只极细的半透明的玉戒附在左手的小指上,反射着淡淡的光芒。
然后,她挑起一条金纹黑玉带走到男子身前,轻轻地环过他的腰,一丝不苟地系好。
没想到只是穿个衣服,她居然就出了一额头的汗,用袖口拭了拭之后,又匆忙为男子整理领口。
她一直没敢抬头,却用余光看见了他面上的金色面具,只露出威严的眉眼。她心下疑惑,宫主为什么要一直带着个面具,难不成是脸上留有什么伤疤?
正想着,一只大手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她惊得猛一抬头,却又害怕得低下眼眸,“……宫……宫主……”她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谁料男子却问道:“谁打你了?”
“啊?”所有人都在刻意忽视她的伤痕,却不想宫主却问了出来,她不禁愣了一下。
“我在问你话,是谁打你了?”男子手指一收,力道加大。
凤鸳的脸上原本就到处都是瘀伤,被这么一捏禁不住冷嘶一声,却又突然疑惑地抬起眸子。如果她没有产生错觉的话,方才那一瞬间,男子分明一下子放轻了力道。
宫主他……
一个念头升起,却又被她马上压了下去,宫主与她素不相识,又生性冷酷,怎么会在意她一个小棋子的疼痛呢?
“回宫主……是鸳儿昨夜犯了错儿,才被罚的,并不是无故挨打……”
“哦?”男子缓缓放开她,“犯了何错?”
凤鸳复低下头去,“鸳儿昨夜清扫尚武轩时延误了时辰,连累了众多姑娘。”
“别人打了你,你倒想着在我面前为她们开脱。”苏砚背过身去负手而立,突然加重了语气,“是你心地善良,还是你心思狡诈?”
她吓得跪到地上,慌忙解释:“回宫主……鸳儿绝无半分别的意思,鸳儿只是为连累他人而心里愧疚,所以……所以并不想在宫主面前再生是非……还请宫主明鉴……”
“好了,起来吧。”
男子一句话将女子断断续续的话语打断,还未等女子缓过神来便扬长而去。
凤鸳已被惊得一身冷汗,宫主走后半晌,她才扶着屏风慢慢站起来,缓缓地向邀月轩正室走去。
按照花玉容的吩咐,她还要为宫主和侍寝的女子预备床褥。这邀月轩是宫主特意为妖月建造的园子,环境素雅别致,听人说宫主蓝夜虽然贪恋女色,宠幸的女子不计其数,但能够长久留在身边的,唯有妖月一人。
由此可见,妖月在浮世宫的地位,也就难怪昨日长乐殿上,她那目无他人颐指气使的行径。
凤鸳走进房中,但见一张的朱红大床置在中央,其上悬着层层通透的青纱,其下铺着华贵富丽的红色绒毯。
即便她生在皇宫,却也为这样的景象惊讶不已。
可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赶忙走上前去,将软褥平整地铺好,然后将一层薄被盖到上面。
层层青纱垂下,将整个床榻掩住。
事毕,凤鸳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身欲走,却在转身的一霎那惊得美目圆瞠,一下子坐了下去,扯得青纱纷纷落下,和凤鸳一道重重地跌到软榻之上。
苏砚站在榻边,俯视着被青纱半掩住的娇人,忽然危险一笑,“怎么?鸳儿想替妖月陪我春宵一夜?”
VIP章节 012 一枚棋子
说罢,他在凤鸳旁边坐下,斜矮着身子凝视惊慌不已的小人儿。
“……宫……宫主,是……是鸳儿没有站稳,还……还请宫主恕罪……”
凤鸳将双手蜷在胸前,以阻隔不断压下来的胸膛,她不知,这个像妖孽一样的男子究竟要做什么。
苏砚一手捻起她的一缕青丝,用食指轻柔地缠绕,他幽深的眸子紧紧锁在女子盈满冷汗的额头上,面具之下的薄唇若有似无地一笑。
“你好像很紧张。”
低沉而慵懒的声音,就近在盈寸,凤鸳不觉间加重了呼吸,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怕了,他身上那股危险又极具魅惑的气息就像是一种毒药,引得接近他的女子想要饮鸩止渴。
可饮鸩止渴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所以,她绝不能将自己的性命浪费在他的身上!
想到这,她紧紧地握住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让她获得了一瞬间的清醒,但这一瞬间的时间,足以让她力挽狂澜。
她咬紧贝齿,猛地抬眸一视,眼神中的光芒清透而坚定。
这目光让苏砚心头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女子,没想到,竟有人可以抵抗他身上的气息。
这时的凤鸳已是冷汗淋漓,她挣扎着从榻上滑下,无力地半倚着床沿。
男子盯着她的侧脸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唇际划出一抹笑意,然后站起身来,背对着凤鸳负手而立。
“你为何要入浮世宫?”
嗓音极富磁性,但已恢复了平日里清寂的音调。
那声音的主人像一团黑影,遮挡住凤鸳视线里大部分的光芒,她逆光仰视,双目一亮,“回宫主,鸳儿要入皇宫,为家人报仇!”
“浮世宫里的人,大半都身带血海深仇,而你,只不过是那千千万万里的一个,我凭什么偏要选你?”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凭鸳儿,可以舍弃一切的决心。”
“哦?舍弃一切?”
男子转过身来,双眼幽深如潭,却带着一丝笑意,“你是说,你将会成为我最得力的棋子?”
凤鸳微微一怔,旋即叩首匍匐,道:“是。”
邀月轩正殿内灯火通明,让人有一种身处白昼的错觉,跪伏在地的女子纹丝不动,就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
殿门外,妖月一袭红衣亭亭而立,目光一瞬不移地锁在殿内女子的身上。
“夜,她到底是谁?”
金面男子沉吟片刻,道:“棋子,她不过是一枚尚未打磨的棋子罢了。”
妖月侧目,“那这么说来,这棋子是一枚值得打磨的棋子了?”
苏砚一挑俊眉,一副兴致盎然的神情,却没有回答女子的问题,转而说道:“未来三日,我不在宫中,所以,这打磨的第一步,就交给你了。”
——
苏浣不愧是驰骋官场三十年的前朝首辅,在百姓恐慌流言四溢的状况之下,仍能稳坐江山挥斥方遒。
短短十日,他迅速地填补前朝弥留的政治漏洞,调整不合理的管制政策,及时下拨救济钱粮,狠抓前朝贪官污吏。
其出手之快,计策之完善,力度之狠厉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而各种措施和举措的结果,正是不断稳定下来的民心。但,只获取那些商人、富人的心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一国根本,在于田粮,他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要获得农户的拥戴。
农户一般远居郊区,距离宣宫最近的,就是京郊,也就是风泉山庄所在的地方。
苏砚着一身极为普通的白色束腰袍,坐在风泉山庄中正房的房顶之上,目光极其平静地看着山庄里一片惨淡的景象。
花玉容坐在他的旁边,穿着粗布衣裳的他摆出一脸不舒服的表情,还时不时地用手指捻起袖口,嘟囔着:“这种衣服哪是人穿的,我花玉容发誓,这辈子只穿这一次,绝对没有下回。”
白衣男子微微扬眉,指了指院子里荒凉的马棚,“以前你在这喂马的时候,还不是天天穿这种衣服?”一时间,他想起以前的事来,那一天,十五岁的花玉容作为一名照看马匹的小厮被十二岁的他收入山庄。
经他一提,花玉容顿时想起当时粗布褴褛一身恶臭的模样,登时浑身一抖。“那时是那时,这时是这时,六年,足以改变一切了。”
改变一切,是啊,他的人生早已不是原先的轨道了。
苏砚没有应声,目光遥遥地,投向远方。
忽然,一阵轻微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二人募地相互一视,一白一灰两道人影瞬间消失在房顶之上。
黄昏降临,太阳落在西方的层云之后,散发着迷离的光芒。
苏砚私访的马车缓缓行进于京郊的路上,他掀开帘子朝外面望了望,一个个简陋的房舍出现在眼中,偶尔还能遇见街角的乞丐,哀声连连地向路人讨饭。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暗下决心一定要为这些穷苦的农家人寻求脱困的办法。
突然间,一幢别致的大院出现在眼前,一方双开黑色大门,一对高大的石狮,虽然十分华贵,却透露着一股惨淡的气息。
他看着看着,突然心头一震,这里是……
正想着,大门却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衣着虽比旁人家要好一些,却也透着岁月的痕迹。
先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厮,黢黑的小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