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我竟惬意地睡着了,直到一阵熟悉的嗓门灌入耳中,将我震醒。
“哎呀,顾贤弟,怎么大中午的跑来重玄门打盹,莫非是来考察工期?”
我睁开眼,瞧见是漆雕白,遂满含热泪一把拉住他,“漆雕兄啊,你见着过小弟这副模样考察的么?”
漆雕白将我一打量,“说的是!我险些没认出你来。”
“小弟是被发配来做苦力的,漆雕兄怎么也跑来了重玄门?”
漆雕白重重叹口气,“没事谁爱往这里跑啊,还不是工部尚书府中失窃,向大理寺报了案,我们头儿派我来跟工部各官员问话,寻找寻找蛛丝马迹什么的。”
我懒懒回了句:“什么玩意失窃了,还报到大理寺。”
漆雕白欲言又止,左右环顾。替我打扇的梅念远合上折扇,转身走开了。漆雕白这才附耳对我道:“先帝曾赐给工部尚书景明一樽青铜小鼎,被景明一直当宝贝供起来的,谁知前夜竟不翼而飞。”
“什么!”我吃惊不小。
“嘘!”漆雕白继续附耳,“不过景明不敢说出来,向大理寺报案只说是夫人的传家宝贝被盗,我们头儿亲自登门问案,景明才支支吾吾说了真相,不过,叫我们保密,这事若传到圣上耳朵里,只怕……”
我点头,“晓得了。可为何要跟工部官员问话?”
“景老头府里管制甚严,寻常人根本入不了内府,大前天景老头生病卧床,又逢着圣上问重玄门工期,景老头便将工部各管事叫到府里商讨。那青铜小鼎又正是前夜不见的,这不,工部大小官员嫌疑便大了么。”
我继续点头,不过仍觉得此事蹊跷,正寻思,却听谁惊讶地喊了一句:“谢御史来了!”
我抬头一瞧,一身便衣的谢沉砚正攀上了城楼,站在矮墙边,衣袖被风吹得卷了起来,束发的白巾亦被吹到了肩头。
“贤弟?贤弟?”漆雕白在旁边唤魂。
撞破私情,假戏成真
赵公明得了通报,正要来迎接漆雕白,见到谢沉砚登上了城楼,立即又转了方向,疾步冲到了谢沉砚跟前行礼,“工部主事赵公明拜见谢大人!”
谢沉砚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停顿到了我面上。我正思忖难为他能在尘灰之下认出我来,却被赵主事当中一站,阻断了这十几步之遥的目光。
“便衣相见,不必多礼!”谢沉砚阻了赵公明的大礼。
工部雇佣修城门的百姓当即都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谢御史!真的是谢御史!”
“我已不在御史台任职,各位乡亲不必再称呼御史。”谢沉砚解释道。
“谢御史,您离了御史台,也是我们心中的御史!您是大青天,都是被顾浅墨那个斯文败类给连累了!”
一时间,民怨沸腾,一部分颂扬谢沉砚的清廉,一部分诅咒我顾某人生不出儿子断子绝孙。
漆雕白同情地看着我,“贤弟,形势不妙啊!”
我点了点头,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弟我还是避一避吧。”
“顾浅墨在这里!”不知谁大着嗓门喊了一句。
“别让他逃了!”立即就有附和声。
又一时间,城楼上的百姓手持棍棒铁锹与板砖,冲着我与男宠们蜂拥而来,顿时城楼上飞腾起一团团的灰尘,吓得男宠们丢下手中的活,部分逃窜,部分躲到了我身后。
我走了几步后,见众百姓大有围追堵截的架势,便没再往前挪步,转过身来,一身灰尘面对众人。跑在前头的热血民众端着铁锹便向我拍来。
身后一阵风卷过,梅念远到了我身边,拦腰将我推开,避过了铁锹,我没站稳,当下后退几步,后背倒向了矮墙上面,梅念远没把持住力度,也倒了过来,趴到了我身上。
棍棒板砖随后也跟到了,质朴的暴力手段就要招呼过来。
“都住手!”
暴力没有如期而至,我从梅念远肩头望过去,谢沉砚一手撑住了当空袭来的棍子,另一手将跟前的暴力武器给夺了过来摔到地上。
“谁再对朝廷命官无礼,一律按国法处置!”谢沉砚将手里的棍子推了回去,暴力百姓当即跌倒,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身后百姓也都安静了下来。
我望着梅念远,“总管,再不起身,我的腰要断了。”
梅念远似乎才意识到这一处境,拦腰抱了我起来。
“顾侍郎有没有伤着?”谢沉砚转到我面前,认真地看着我。
我揉着腰,坐到矮墙上,“没事没事。”
面对着众多狐疑的百姓,我又从矮墙上站了起来,对谢沉砚一甩袖子,“谢大人如今你已是国子监学正,我们便井水不犯河水!”说完,我勉强直起腰,傲然离开。
我身后静了一静,便有阵脚步声跟来,我于是加快步子,耳边生风。谢沉砚终于没能跟上我。
拐进城楼大门内,堂中空空,我甩开衣摆一屁股坐到铜塑佛像脚下,继续揉腰。堂中闷热,我拎起衣摆扇风,没扇几下,一把折扇扇到了我头顶。
不必抬头便知是梅念远,我放下衣摆,坦然受之。
梅念远蹲下身,看着我的腰,“可是伤着了?我没把住力道……”
“没事没事。”我虚弱地摆了摆手。
梅念远伸手在我腰上按了一把,我“哎哟”一声叫得震天响。他漆黑的眼睛瞅着我,眼里满是歉意,“害你受伤,我实在……”
我截住他的话,“不要紧不要紧,你不要自责。”
“我给你推拿几下吧?”
“总管还会这个?”我诧异道。
最后在我思来想去后,终于点了头同意。梅念远挽起袖子,两手放到我腰间后,我等了一会没等到他推拿。我寻思着,忽然了悟,忙咳了一声,“那个,近些年酒肉生涯,长了不少肉,见笑见笑。”
梅念远眼里聚起一点笑,没说什么。
推拿手法颇多,梅念远提、捏、点、拍、按、拿、推,每一下我都没忍住反射性的呼叫,最后叫得我都不好意思,这空旷的大堂,一动一喊地成个什么体统,遂将袖子塞进嘴里咬着,于是只剩下闷哼。
“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会怕疼。”梅念远收手后进行了总结陈词。
我满头大汗地靠着佛腿,有出的气没入的气,“总管……你不会……轻点……”
梅念远拿眼睛瞅着我,抬袖子替我擦了额头的汗,“不疼一点,不会有效果。”
这句话却正戳上了我心坎,我垂着眼睛不说话。
“大人是心上疼了吧?”梅念远收了袖子,坐到一边去了。
我耳朵动了动,当即转身趴到了梅念远身上。他愕然瞧着我,我淡然看着他。
“大人这是……”梅念远身体有些僵硬。
“念远。”我凑近他脸庞,声音腻得我汗毛都竖了起来,“你说过要一直在我身边的,不离不弃。”
“……”梅念远身体继续僵硬,“浅墨你……”
“念远。”我贴近他耳朵边,让自己声音都回荡在大堂内,“永远不离不弃,你愿意么?”
梅念远没立即回答,我却能感觉他手臂环上了我的腰,越来越紧,他的气息乱在我耳边,“浅墨,你说真的么?”
我视线从他肩头越过,撞上门槛外谢沉砚的目光,那一刻,他目光从震惊到黯淡,清澈的俊朗神彩刹那便消失不见。他转过头去,步伐离我越来越远。
“假的。”我嗓音低沉,还带些冰冷。
梅念远的手臂一僵,听到门外动静后,转头看了眼离去的背影,再转头看着我,我没法跟他对视。
他松开了我,起身,步伐也离我越来越远。
我靠在铜佛身上,仰头叹道:“佛啊,你说我是不是该遭雷劈?”
叹了一声便住了嘴,因为我视线顶端,二楼栏杆处,一人正清凉地倚着,白衣青带,俯瞰于我。
正是,晏濯香。
你奶奶的,神算子竟在此!本官的私情什么的,只怕又被算了个彻底。
坐在城楼二层视线开阔的地方,望了望楼下修城门的情况,百姓与我的男宠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活,大概冲突被平息了。不过,已经见不到梅念远的身影,也见不到谢沉砚的身影。
城楼二层,一座硕大的案台上铺着宣纸,压着雕有花纹的镇纸,搁着端溪古砚,晏濯香立在案台前,提笔画长安。
“濯香公子从哪里开始看的?”我扭头望着他,尊严深深受到伤害。
晏濯香提笔蘸了蘸墨,眼睛看着自己的画,神态风轻云淡,“卯时,我便在这里研墨了。”
我算了算,卯时,我正在院子里集合男宠。这么说,从我带着百宠浩浩荡荡走长安,到登城楼,到搬砖,到遇袭,到推拿,到假戏真做都被……一一看在眼里?
“不会这么巧吧,晏公子?”我起身走了过去,围着案台转了几圈,“怎么我到哪里,你便出现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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