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费近半个时辰做打扮,较之起先出阁赏逛之时,江采苹周身的衣饰并无多少改变,只不过换了个发式,换了套新衣而已,实则依旧为平日里的那副淡妆雅服妆扮相。唐制规定,色质上,平民男女唯允着穿粗布麻布,且限于青或黑。然江采苹今夜乃是个要入殿侍寝之人,尽管入宫半月有余,尚未册敕何封号,可若以这模装扮素面邀侍龙颜,接受天子临幸的话,未免寒酸点,跌份不说,亦有失体统。
“奴为小娘子染个花钿如何?奴细瞅小娘子,宛似那蓝天上的一抹行云,倘点缀上抹朱花钿,这天上地上,小娘子必是一枝独秀,羡煞世人!”抚整番江采苹衣襟,云儿恬静地悦目着镜中的江采苹,半晌,终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江采苹今夜的妆颜,由云儿一手负责梳理,其原欲给江采苹梳枚彩妆,凭借江采苹淡妆浓抹总相宜的俏姿,压根也用不着过于妖娆,只需薄施粉黛,可为之平添有几分华采即是。但经过这番梳洗下来,云儿仍是依从于江采苹己身要求,既未点绛,亦未画娥,更未有描钿。
唐宫中的妃嫔,且不论几等姿色堆儿里,美与不美倒在其次,却不乏粗眉小眼肥脸者。江采苹姣好的娥眉,则弯弯长如柳叶状。小巧而精致的鼻耳玲珑中不失秀气,朱唇不点自红,纤腰盈盈不足一握,无论是其哪点,却是无一不同这盛唐风气悖有极致的迥异,同时亦与李隆基后.宫现有的形形色色女人存带天壤之别。是以,独辟蹊径而别具一格,兴许也未尝不无裨益。
“呵~”
云儿犹豫着刚向江采苹请示毕。江采苹对其劝谏尚未置与否可时分。但闻一道脆莺般的娇笑,已是从西阁门扇外方向传入阁内。待循声侧望,竟也不是旁人,而是月儿紧跟于彩儿后迈入阁来。
“奴等见过小娘子。”
待行至江采苹身后,俩人双双对江采苹欠身行过礼,月儿即垂手侍立至旁边空闲处去。而彩儿则径直迎朝向江采苹前来:
“奴等俱已一应收拾利落。且不知,这会儿小娘子妆备的怎样了?尚需不需奴等从旁做甚?”
江采苹见状,不徐不缓地从梳妆台前稍侧移了移身姿。继而才冲净显欢愉之色的彩儿与月儿二人,莞尔招手道:“快些靠近些来,也好让吾仔细瞧瞧……”
其实。江采苹早已透过摆于妆台上的那面铜镜,在彩儿及月儿前后跨进西阁门槛那刻,便已窥见这二者颇称得上精心的打扮。
彩儿本就是个窈窕人儿,此时一袭水红色裙袍遮身,腰际则系着条烟罗轻纱带。坦于胸前的一片雪肌更是无瑕胜玉,一见之下尤为令人垂涎。乍打量上去,全然是个豪放女妆扮。
月儿的面妆倒矜持些许,只画了青黛眉,衣衫是袭葱绿色石榴裙。相较于彩儿的艳妆,让人触及于目,反而倍觉清丽。
“小娘子怎地这般看奴等?可是奴等有何不妥之处?”察觉江采苹若有所思,彩儿顿生心虚。
眼见彩儿浑身显出不自在,江采苹于是灿然笑曰:“无甚。吾只是一时失神于汝等美色,切未有想象及,原来吾身边的人,个个可人儿,概胜赛小家碧玉呢。”
毫不吝啬地对着彩儿称赞罢,江采苹眸梢的余光,亦挑了眸杵立在侧未吱声的月儿。
意识见江采苹有夹睨自身所站方向,月儿的小脸即时绯红,努努樱桃小口,却未吭哧出实音。片刻,临了还是彩儿掩饰不住内里的雀跃,听罢江采苹夸赞,一双杏眼不安分地滴溜溜勾下四周,作应道:“小娘子如是打趣奴等,委实羞煞奴等也。”
彩儿自以为掩饰的不露破绽,殊不知,其那点小伎俩,早被江采苹识于心尖上。
今日白日里,江采苹既已接圣召,眼下只待候至戌时,闩闭这翠华西阁之门,便要被送入内殿荣获御幸。身为后.宫中的女人,一夕沾摘圣露是为何等尊宠殊荣,彩儿等人做为江采苹在宫内的贴身宫婢,少时自然须随江采苹一并前往李隆基寝殿敬候,且待龙床之上云.雨之事行完,尚需伴同江采苹返回西阁。故,彩儿等人稍作打扮,本也属情理之中的事。然而,倘若意欲借由着江采苹这条连自己均未站稳脚跟的高枝儿,而肆存贪念,则不免操之过急。
不动声色地忖搅着,江采苹遂佯嗔向彩儿:“怎生是吾打趣汝等了,吾可在实话实讲,坦诚相待汝等。难不成,吾讲句实话倒也落不是了?”
“小娘子莫恼嘛。奴、奴等亦非存心惹小娘子不快,小娘子且饶了奴等这回,下回……”
“下回?”蹙眉抽回被彩儿捧握起的玉手,江采苹美目流转间,已然打断彩儿的矫情。
江采苹神韵间罕见的正色,霎时亦令彩儿吃诧滞怔,楞是当场哑然噎结:“奴、奴……”
再看江采苹,虽说美目含笑,却但笑不语,对于倏忽遽聚在周遭氛围中的尴尬,貌似也只当根本就未敏嗅到一样。如此一来,迎触着江采苹含笑的美眸,彩儿愈加变增忐忑无措,不敢再轻易当着江采苹之面妄言只字半语,更别提一直唯喏在原地的月儿,非但动也未敢动分毫,就连抬头直视眼江采苹的勇气彷佛亦憋不出劲儿。
“小娘子不过是在说笑罢了,瞧你二人,怎就为此较起真来了?”微妙之际,反倒是云儿,边从容不迫的从旁插释,边不无埋怨地醒示了席彩儿,捎带着亦闪了瞥云儿过后。转就以笑颜面向江采苹作请道,“待陛下特遣的辇轿行来阁迎接小娘子去往寝殿时,时辰上已是不早,小娘子是否要外搭件披风,抵挡这夜晚的寒气为宜?”
闻云儿之语,江采苹略作沉思,方点头嘉许道:“嗯,到底属云儿心细。叫吾熨帖。吾记得。当日辞离寿王府时,在寿王府别院院门外,寿王妃曾相送给吾一件碧带丝质披风,式样虽简单,真丝真缎针针缝织而成,确也华贵。届时。吾就穿上寿王妃赠予吾的那件披风上辇吧。”
“那,奴这就为小娘子及早将寿王妃相赠的那件披风拿来,以便于稍迟些时候好备用。”
“且让彩儿取之便是。当初是彩儿代吾收放的披风。彩儿较熟之,将之搁置于何处,去去即可取来。”见云儿应声即作势转身去取披风。江采苹遂唤吩道,并拿眼梢暗示了睨心下正处于七上八下的彩儿,复才轻启朱唇:
“现下彩儿与月儿既已换完装,吾这边暂且亦无甚事可忙活,云儿姑且亦回房打扮下自个吧。倘觉着无合适衣物可替换下身。吾那箱子里,尚余有三五套干净衣裳,并未穿过两次,乃是离家前夕才添置的新衣。汝大可从中挑选套合身称意的换上,权作吾赏你为吾梳妆。”
语毕,江采苹便又径自对镜照了照妆颜,看似颇满意云儿为其梳的妆容。
江采苹弦外之音,无庸赘述,可谓不言自明,云儿当即亦听得明懂江采苹话味:“奴承谢小娘子不嫌,如斯抬爱奴,有幸为小娘子梳妆,本即为奴分内事。实不相瞒小娘子,奴房间里还有身尚可穿上台面去的衣裳,实为奴的压箱底之物。那奴先行退下,待换毕衣衫,再行来小娘子身旁伺候。”
“小娘子,那奴也暂且退下,去把小娘子的披风取来。”云儿自请退却的同时,彩儿亦忙不迭朝江采苹福了福身。
“去吧。”江采苹端起手边的茶水,浅吃口茶,而后又亲手往早已泛凉的茶杯中蓄了小半杯茶水,这才长嘘口气,单是抬头叮嘱向云儿续道,“这会儿时辰尚早着,无需着急,沉着气就是。”
“是。”
江采苹此刻格外关照云儿,彩儿则甚为不满,亦有些不屑之,却又唯恐为江采苹洞悉见其异样,便未净明目张胆反映在面上,只同云儿齐声俱应了声,随即并肩齐往西阁门外去。
彩儿与云儿离去后,西阁内就独剩余下月儿一人,于阁内伴侍江采苹。显而易见,每每单独侍奉江采苹左右时,月儿总显得紧张兮兮。如果仅是安静地只陪江采苹站着身,江采苹并无何吩咐话,月儿仿乎还不怎局促,哪怕江采苹只轻声咳嗽响儿,亦可将月儿吓得站立不安,好像生怕被谁人吃掉似的。
亦鉴于这点,今个晌午那会,高力士寻江采苹传李隆基口谕时,江采苹才单将月儿留下,而差彩儿及云儿提前返来翠华西阁替其备置关乎今夜侍寝的事宜。近些时日的相处,江采苹观察的出,月儿表面懦弱可也嘴严,不像彩儿偏嗜出风头凡事也爱占上风,至于惯常少言寡语的云儿,除却手上功夫厉害,则是三人中当属沉稳干练的那个。
譬如先时之事,江采苹故意试探彩儿等人,让彩儿及月儿同去换装,结果彩儿的妆扮,果是比江采苹这个要入殿侍寝的主角打扮得均光彩耀人三分,想来月儿那青黛眉,定然亦为彩儿给其描的。适才江采苹佯装动怒,彩儿则惊慌失措起来,月儿也犹如受惊的小鹿,给唬得近乎面无人色,唯余云儿处之泰然,且于戏笑间巧妙地化解了当时的尴尬。这趟彩儿与云儿一同块出阁去,如若不出江采苹所料,待两人再返来西阁时,妆扮上,必然不止是云儿独个低调,连同彩儿前刻的妆扮,必也将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