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采盈本人,亦根本就不在其房内。
“真介个稀罕了……”待确定竟是虚惊一场,李东不禁长舒口气。但转而又思,免不了弄不明白,采盈既不在自个房中,同时人又不在江采苹处,那其究竟是去了哪里。
昨个儿后半宿,江仲逊亲登门往李家柴门时,身后虽跟着个人,但李东辨识得出,那人较为面生,且是个男人,而绝非是采盈。尽管江仲逊去的仓促,走的亦仓促,交待于李东母子的事宜亦精简,但李东却记得清晰。
当时因于正值半夜三更时分,李东本以为,是碍于时辰上的缘故,江采苹与采盈怎说亦皆是女子,外出行事总有所不便,江仲逊顾及于此,这才亲自叩扉,赶往李家跑了趟,将诸事交托于李东母子。
遵照江仲逊叮咐,今日天色尚未见亮,濛濛一片时刻,李东母子一大清早便行来江家,待把早食备得差不多,李东即只身转往江家所留诸客的厢房处,待于厢房门外恭候至薛王丛以及高力士晨起之后,李东方将江仲逊吩嘱于其的话,只字不差代为转告于二客。
直至薛王丛询问起江采苹,李东原是与高力士呆在一起,眼见薛王丛不由分说直接冲往江采苹闺房方位,李东放心不下,虑及江仲逊原就有信笺请其交之于江采苹,便也急匆匆礼别高力士,紧跟于薛王丛身后,疾步奔往江采苹闺房。纵使薛王丛无意于去江采苹闺房,反正李东亦须前去江采苹那边,索性跟了去无害。
事儿推理起来,很具有逻辑性,但当下经以细细琢磨,李东方觉察到,事情似有蹊跷之处。即刻,未详忖,亦来不及多思,遂转奔往江家庖房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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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村外,半山腰上。
草深丛茂间,枯枝败叶半掩半埋之中,隐隐可见一座由土石垒砌而成的陵墓。
远远观去,坐落于这座座起伏不定凹凸不平的山坡间,陵墓更像个低矮的小土丘,或言,像极个土疙瘩堆儿。压根不招惹人眼。
时下的时节,雾深露重,既非清明之时,论墓龄,看似亦非新碑三七之时期,然而,墓前却站有人影,并摆有几碟样祭果。
显而易见,纸钱已是烧了不少,经风一吹,瑟瑟得周遭尽是,吹刮得尘叶亦裹杂于其中,也或燃或潮。几小样虽称不上美观,亦不怎繁多的果品上,亦免不了被沾染上层层灰烬。
但祭拜之人,却仿乎全然未察觉这点,依旧沉浸于其间,在不间断的添加着纸钱,只是沉默不语。就连鞋衣均蒙上了纸灰,更别提身畔,也早已被阵阵秋风,吹拂到腿脚旁堆堆枝叶。
日头渐升,斜影蜷绻,祭拜者亦始终未有离去之意。
于当朝当代,这副堪称罕见的情景,倘若叫外人看见,定然会喟叹,这墓前所立之人,与这墓中所栖者,生前夫妻二人铁是伉俪情深。只可惜,死者已矣,生者何奈。
“阿郎,眼瞅着已快近晌午,且允奴询句,是否当归?”偌大的一片荒野之内,除却这人,尚另有一人,亦不容忽觑。而此刻这张小脸上,那全然不似往日里净耍俏皮的俨然模样,一经细打量,竟也非是别人,正是采盈。
采盈言外之意,自是道得明白,此时江家尚有贵客在家,且昨儿个便已言明,提前告知于过江家上下,将于今日晌午时辰告辞返程,而江仲逊也曾当面对客表有态,承诺其会按时为诸客送行。然而眼下,时间已是剩余不多,江仲逊却依然呆在村外,须知,由此处至珍珠村便已需约莫一个时辰有余,何况再赶至江家府院,至少需个把时辰,再不动身,采盈直有所忧忡,届时必将赶不及为贵客饯行。想来这会儿江家仅留有江采苹一人,如若因此被怪咎,又该如何担当……
“阿郎……”思及此,采盈忍不住复又追问了声,心下尽管急迫不已,可当其再瞅见江仲逊貌似压根就无动于衷的神态,一时却也只能干着急。
其实,即便采盈不予点破,不做只字半语提醒,江仲逊亦了然,今日家中尚有要事等其处理,更未忘却,今日之于江家,之于其自身而言,注定会是个大日子。与此同时,对于其而言,纵然留在家中,纵然恨不能可为今日必将发生之事做点什么,也已然早注定,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此的话,与其锥心欲绝的惟余眼巴巴看着的份,反不如离得远远的,纵然做不到眼不见心为静,就算自个再怎样独自悲伤,起码可留给自己所不舍之人,一份安然。做个慈父,远比做个严父,更难。否则,江仲逊也无须一个人深更半夜走出家门,一步一步走来这山坡之上,对着这座土碑,望着碑上所刻之字,这般的有苦难言。
嫁女,本是件欢喜之事。兴许换个人家,自家女儿一朝嫁与皇亲国戚,攀上龙附上凤,乃是桩求之不易之庆。然对于江仲逊来说,自打猜知江采苹有被送入皇宫的可能性之日起,便开始整日整宿的寝食难安,连与人把脉开方的拿手事儿,均变得无法定的下心,不得已之下,只好暂时将江家草堂歇业。
明知江采苹抛绣球招亲的抉择,必将受阻,首当其冲即为陈桓男的挑动,江仲逊却并未置词反对,任由江采苹张罗招亲事宜。抛绣球当日,陈桓男亲领一干衙役前来江家挑衅滋事,适巧薛王丛和高力士亦平白无故寻至,虽说抑去了陈桓男,在一定程度上有恩于江家父女,但江仲逊亦观得透晰,薛王丛与高力士做客江家,即使未表明身份,来势更甚于陈桓男。
有道是,人不留,天留客。一切皆有定数。茶食间,江仲逊不难从薛王丛同高力士言辞间,推论出个一二。况且,知女莫若父,江采苹近日来的落落寡欢,强颜欢笑下的欲言又止,江仲逊更是无一不尽收于眼底,既然缘已由天定,事已至此,已无回旋余地,又何必枉添为难之情。
今时木已成舟,烦烦扰扰之余,江仲逊唯期,江采苹此一去,可于这史情长河之上,与君成就一段良缘佳话,而不是孽缘。
如斯,为人之父,便已足矣。
正文 第051章 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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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为女儿家,一辈子有两次投胎。第一次便是出生,至于第二次,即为出嫁。
打由娘胎里钻出来,呱呱落地,无论换做何人,似乎均无多少可选择余地。贫即是贫,贵即是贵,已由天定。即便是神圣之躯,亦惟有从命,既来之,则安之。卑贱者,更如是。
然而这之后的二度投胎,却不尽然乃命定之数。由古皆不外乎,贫者期裕,裕者祈贵,贵者奢高,高者惮尊,而尊者,终其一生,则依是不可免除须谨居于圣人之下。如欲安度,屈,亦须以德报怨,辱,亦唯有忍受之。除非天变。
世间女子,无不诚候,毕生可寻一人,于日,可共患共享互慰互偎,于夜,同榻共枕时满心欢愉,家和福溢,亲康情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实乃有情之人,俱羡之夙。江采苹亦同样。
不管是曾经的江采苹,亦或是现今的其,无论是在曾经的那个现代中,亦或是在现代的这个曾经里,每一个其,刨除生来便已注定的某份亲情之外,亦皆怀有过对爱情的憧憬之心。即便是今时今日,已然素装乘坐于轿辇之内,这种心情,也改不了。
且不论现时代的女子,大婚之日场景搞得有几般热闹,排场又有几等华彩,单是较之于古时代的女子,出阁之时的仪仗之势,江采苹今刻的出嫁,已是不寻常的逊色,就连本该担备的嫁妆,均不丰厚,寥寥无几。
江家小娘子有幸,要被送入皇宫,成妃伴驾的消息,早就传遍整个珍珠村,可谓方圆数里早已家喻户晓。再观现下,路上的行人,路边的玩童,并不少,却又有孰人知晓,此时坐于这顶并不奢贵的轿辇中的人,正是众口传闻中的那位江家小娘子。
“苹儿,夜半急收乡人叩门乞诊,医者父母心,人命无贵贱之分,阿耶身为儒医,理随人出门施诊。事出仓促,未及时得告于儿,望儿谅解阿耶。阿耶早知,吾儿非池中之物。今,圣人圣明,国泰民安,天下儿郎万般情种,情之所系,情之所依,与人处之,发乎情,止乎礼,方可修得善缘,果人上人。儿之终身之事,阿耶与吾儿早有言在先,悉听儿择,谨一言相嘱于儿,由今凡事,切记三思而后行之,凡儿之抉,阿耶统允,纳无异议,故,如儿觉今乃祥瑞之岁,大可定之,毕竟,儿亦已不小矣,概勿挂碍阿耶。再者,若大势已拟,已成定局,今客行之,倘得便,儿且可与客同行,不求报之,但求无过,沿路护之,保儿周全。务因阿耶,延误人程。阿耶今辈平庸,残余此生,但愿吾儿无憾,及至何时,亦祈儿蒙福。笔上难写心中情,终其末附,待儿落定,万望遥寄家书,报予平安,阿耶待之……”
身无旁系任何金银首饰,仅是紧攥着手中的黄绢,江采苹耳畔回响着江仲逊亲笔留书于这笺黄绢之上的数行叮咛之语,忍不住眸泛盈光。对于江采苹而言,虽说早就有心理准备,知晓有朝一日终究会有今天,但今日,真正坐于轿辇里,真的已至离乡入宫而去之时,却依旧免不了伤感。排场之类的东西,江采苹并不在乎,然而,无人送行的滋味,却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