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愕中惊醒,环睇四下,一室氲氤,余温绕指,温香却已不在。
一阵环佩叮哈,金步摇翠闪现,杨玉环不待宣召,已是推门而入,秀眸含怒,劈头便娇呵出声:“梅静现在何处?”
李隆基略怔,才故作若无其事起身穿衣:“不是在上阳东宫?”
嗅着殿内的香甜气,杨玉环怒气微长,昨个半夜便接到密报,探知有人奉了圣谕半夜三更入宫,起初本不以为意,及至今晨,丹灵无意中从几个婢妇口中听知,昨夜有女子乘坐步辇侍寝翠华西阁,这才心奇。原以为是杨玉瑶那狐媚子又在搞甚么花样,这两年的消停日子过腻了,又在背地里犯.贱违背当日与其的约定,可一查问看在宫门的司阍,才知昨个杨玉瑶不曾进宫来,杨玉环不由得心慌意乱,一番思量,才意识到只怕那个漏夜被召入宫的女人不是旁人,该是梅阁的那位才是。
情难自禁愤懑之下,便不管不顾的披了大氅前来捉.奸,且不论李隆基昨夜藏在翠华西阁的女人是不是江采苹,临来之前都已打定主意此事绝不善罢甘休,李隆基这些时日的反常,足见对江采苹旧情难舍,倘使恁其随心所欲下去,早先的一切算计迟早有一日会付之流水,功亏一篑。但此刻环顾四下,除却李隆基睡意阑珊的从芙蓉帐里步出来,却未抓住一人藏身其中。莫不是其晚来一步,还是小道消息有误,情动伤智,楞是落入了她人的设计之中着了别人的道?
“时,三九时气,何不宣来,同赴骊山温泉享乐一番?也便聊解陛下相思之情!”忿恨之余,明知这回闯宫不在理,但见李隆基龙目微皱,龙颜甚是不悦。杨玉环仍忍不住讥诮了几句,尽管连日来李隆基少情寡欲,独宿在此。瞒得过旁人却是瞒不了其,更看得镜明李隆基夜夜宿醉只因心有所思,情有所系,念念不忘在惦念一个人,这翠华西阁除了当年江采苹暂居过一段时日。再后来就有且只有杨玉瑶留寝宫中时住过,李隆基却放着寝殿不住偏偏在这翠华西阁安寝,岂不明摆着是在寄情于人。
若只是聊表思慰也就作罢,却在其眼皮子底下偷.人,偷偷地把那人召入宫,还妄图人不知鬼不觉。这把其置于何处?偷.情幽会,绝不容忍。
眼见李隆基置若罔闻,视若无睹自己的兴师问罪。杨玉环满腹的气闷越发压不住往上直冒,看着李隆基旁若无人般在那更衣,既不过来柔声劝慰,亦不做声作释一二,好似其是在无理取闹。心下更是涌起一股酸痛,妒恨之气愈深:“肴核狼藉。御榻下有妇人金钗,枕边留有余香,这夜是何人为陛下侍寝,欢睡到日出还不视朝?陛下可去面见群臣,妾在这里等陛下回来!”
见杨玉环问质着,一指榻上,越发的骄泼不已,李隆基龙目一皱,也顿时恼羞成怒:“放肆!”
迎对着李隆基的怒喝,杨玉环秀眸一红,水眸罩上一层雾气,自打那年随驾从太真观进宫伴驾,这些年虽说被遣送出宫过两回,但李隆基从未对其大声怒斥过一次,今日却当着众多婢仆的面,高声责斥其,却是为了那个女人,为了昨夜那个见不得光的女人,怎不叫其心觉委屈。
气氛胶凝时分,只见高力士从殿外奔入,刚才在殿外未见着高力士在门外侍候着,这刻急匆匆回来,毋庸质疑,必定是受命安顿那女人去了,否则,又岂会不在御前伺候。思及此,杨玉环越想越气,葱指深深掐入掌心,紧咬着樱唇泪眼凝着隐有盛怒的李隆基,只差嘤咛落泪。
“朕今日身体不适,不能视朝!且去传旨,罢朝三日。”睇目高力士,李隆基一甩衣摆,拉过锦褥又躺回了榻上。
看眼杨玉环,高力士欲言又止,只好恭退下,赶往勤政殿宣旨。
见状,杨玉环不禁泪盈于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眼泪儿大颗大颗的夺眶而出,只眨眼间就打湿了霞帔。今个打不着狐狸反惹身骚,眼看事情闹僵,无法收拾,不由得也有些后悔先时行事太过冒失,也怪其一时冲动冲昏了头脑,才行此不智之举,但奈何偏就气不过,如若昨夜是宫中其她妃嫔侍寝,婉转承恩,或许反应不致以这般大,偏偏是江采苹,是那个费尽心思才由这宫中排兑出的女人,纵便不无旧情,但女人的妒恨偏就容不下其,最是容不下其的不争不夺,而在枕边这个男人的心里却占有不容替代的一席之地,凭甚旁人都要煞费苦心还求之不得心常爱,而那个女人不费一丝一毫之力却权宠集于一身,如此羡煞人眼,招人妒恨,留之不得,又岂可心软。
有一便有二,李隆基既与其在这儿偷偷幽会,难免不会还有下回的旧情复燃,杨玉环装痴卖娇,哭闹了一番,而后才愤愤离去,一回南宫就喝令丹灵、娟美收拾行囊,倘若李隆基今夜不驾临南宫安抚,隔日就出宫回太真观。
许是酒醉的缘故,李隆基一觉醒来,外面早是日上三竿。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高力士立时入内。
“梅妃人呢?”
“回禀陛下,江梅妃一早儿便出宫了。”高力士如实作禀道,心下着实还有分后怕,今晨若非江采苹有先见之明,早一步赶在杨玉环来之前便先一步离开了翠华西阁,当真难以想象被堵个正着三人见面是会是怎样一幅情景,以杨玉环这几年的一贯骄泼,势必不会轻易作罢,还不知要戳出多大的漏子来。
“老奴有罪……”暗暗叹惋着,高力士伏首在下,这刻不用去看李隆基的脸色,也知龙颜必定难看之极,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其擅揣圣意,自作主张派人相请了江采苹回宫这一趟,也不会生此事端,说来说去到底是其有欠斟量,好心办了桩坏事,确是不容推诿过失。
半晌死寂,李隆基挥手示下高力士退下,纵然内里有股无名的怨气猛然迸发出来,这会儿却化作一声苦笑,昨夜的温存,宛似一梦,那般的轻怜密爱,关切知人,其却是有负于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
“陛下,江梅妃临行之际,交代老奴,将此物上呈,交还君心。”高力士躬身从怀中掏出一方锦盒,双手恭呈上。
启开锦盒,李隆基龙目一黯,这盒中盛放的乃是凤印,是当年其亲手交予江采苹执掌六宫的信物,而今却连这凤印都交还与其,看来,由今而后想要再与那个仙姿玉貌的女子一见是再无机缘了。
当日江采苹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夜,明为李适请恩,事后却上奏迁出宫外甘入上阳东宫一请,当时李隆基虽百般不解,猜不透江采苹究竟何故有此一请,但江采苹却意已决,让高力士传话,倘不恩准其所请奏之事,便入禁中佛寺长伴青灯古佛。对此李隆基除却震怒,更多的是震撼,从不曾想过要动梅阁的人,那片梅林多少年来一直是藏在其内心深处不可或缺的一角,不止是这宫城的一部分,不知从何时起更成为其四肢百骸的一部分,尤其是那抹纤影,不染纤尘的衣袂飘飘,盛华如雪,衣带如云,犹记得梅下一曲《梅花落》,清越灵逸,仪态万千,试舞一曲,一觞一咏,漫舞轻廻,一室生辉。
“朕,有负于梅妃……”
高力士正欲再说些甚么,忽听李隆基沉声喃喃着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声,龙目紧闭,捏着眉宇示下其先行退下,那愧怀之色,彰显无疑,一时也不禁语塞,心知李隆基待江采苹确实有情,只可惜……
“命人暗中护从。”
高力士迟疑着刚要退出殿门外,李隆基的声音又淡淡地传入耳,遂躬身应了声。其实,即便李隆基不作此交代,高力士也会遣人沿途护从江采苹一路返回洛阳上阳东宫,但听李隆基作此交代,心里仍泛起丝丝欣慰,毕竟,由此更可见李隆基待江采苹之心。
而江采苹从翠华西阁离去,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又回梅林踏雪尝梅了小半个时辰,在杨玉环大闹了翠华西阁后,折了几枝开得正艳的梅花,插在了淑仪宫的朱门外,之后才一声不响的由凌霄门出宫。
之所以回趟梅阁,也只为再最后看一眼曾经住了十几载的那片林阁罢了,此一去,就再不会回宫来,时下正当梅花迎寒独自开的时气,这一别却是永别。
待出了宫门,乘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马车驶离宫门时,天色才渐亮,城中路上行人尚少,晨曦下,置身在在七彩光线映照下,这座皇城,承载着太多的东西,有来有去,今时一日总算是要作别了。
“彩儿,前方路口,你且下车,将此物送达广平王府,只道是故人相赠与广平王妃沈氏之物,望其善自珍重。”
待转过几条街,江采苹撩起车帘向外细看了几眼,回身想起甚么似地,取过一旁的那支白玉笛,轻抚了几下,方敛色交嘱了几句彩儿。
彩儿一愣,自知这白玉笛是江采苹从不离身的珍爱之物,若说先时在宫中,江采苹将那几枝梅花插在淑仪宫,是为表对皇甫淑妃的想见不得见的那份思切之情,是可体解江采苹的苦楚的,毕竟在宫里皇甫淑妃是与江采苹最交心的人。但这支白玉笛,却要赠与沈珍珠,却着实让人有点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