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一众太医连带高力士立时对江采苹躬身见礼,从李隆基昏倒到这会儿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梅阁竟已知晓此事,可见是有人从中通传了,不然,不见得梅阁就可如此的消息灵通,而其它宫苑却死寂一片。
“许是陛下连日来勤于朝政,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故才体力不支,一时昏厥了过去。”见奉御等人埋首不答,高力士紧声从旁作禀出声。即便刚才奉御几人隐晦其词,其却可猜个八九不离十,甚晓奉御言外之意,但为顾全李隆基的金面,以及皇家的颜面,有些事又岂可说的太过露骨。
江采苹美目流转,环睇同是一声未吭的杨玉环主奴三人,举步向卧榻,细细端量了眼李隆基,旋即折纤腰为李隆基拉了拉搭盖在身上的锦褥。
“陛下既无大碍,本宫便不在这儿多待了,有劳贵妃悉心照拂陛下了……”别有深意地凝睇杨玉环,江采苹颔首环了眸奉御等人,眸光落定向高力士,“待陛下醒来,烦劳阿翁多作劝谏,国事虽大于天,陛下也当以龙体为重。”
高力士躬身退开一步,恭送江采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心里纵有些微的失落难喻,但也不无喜慰。此番江采苹一闻信儿就赶来,可见在江采苹心中并不是全不有感皇恩。
奉御几人亦未敢懈怠,随后就出殿商议,一来须留下个人守在此以备不时之需,其次也当赶回尚药局配药,以便对症下药。刚步出南宫不远,远远地就见江采苹正背立在那,看那架势,显是在等在那发难。
听着脚步声行来,江采苹凝眉回身,刚才在南宫在李隆基搭盖身上的锦褥时,私底下不为人察觉的为李隆基搭了搭脉,发觉李隆基脉象十为虚弱,倘使仅归因于忙于政事只怕是根本说不通,更不在理。
VIP章节 第503章来得巧
“此处已无外人,本宫要知晓实情。”
环目身后步来的奉御几人,江采苹温声启唇,却透着不容驳质之气。妆颜虽淡雅,神韵上却俨然的凤仪只势,令人心生敬畏。
奉御几人不由得止步躬身,一时免不了两难。前刻在南宫,从李隆基的脉象上确实断出,龙体违和不仅在于这一年来朝政繁重,实则更起因于李隆基近些时日以来纵.欲过度,以致于欲.大伤了身,故才易疲乏,会有腰酸腿软之状,时日一长不加节制是以才昏倒在了芙蓉帐上。
事实胜于雄辩,从高力士的眼神中亦可证实这一点,但这事儿毕竟关乎李隆基的颜面,更关系着李唐家的体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更是说不得亦不可说,故而先时在南宫,其等才隐晦其词,心照不宣。既是体虚所致,待回头对症下药,多开几副良药让宫人为李隆基煎服下,估摸着不出几日,龙体不难病愈,但若要彻底康健起来却是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其一,李隆基本就已是花甲之年之人,早些年龙体一直欠安,又有旧疾在身,大不敬的说句,早已不适于行床.第之欢,其次,但凡摊上这种事儿的人多是体质不济所致,原就须是慢慢调和才可复原,且不说旁的,单是这两点,理当清心寡欲,至少在三五个月间禁.欲为宜。
但也正因于此,有些话却是不便直言,奉御等人更为担忡如何回禀,倘使如实上表,纵便只是就事论事,事后只怕也会惹得龙颜不快,试想有哪一个男人能拉的下这个面子,何况还是这一国之君。是这大唐的一代帝皇。为此奉御几人也着实伤脑筋,本想着这事儿若能稀里糊涂的敷衍过去,也就三言两语的蒙混过关一回,只要回头下对药即可,可不成想偏巧这时候江采苹移尊南宫来,且看出了其中的古怪。
其实,依江采苹的慧眼,刚才在南宫那会儿,奉御就察觉出江采苹不会轻易被蒙蔽,果然。这会儿就在此处等着其等如实作禀呢。既如此,索性告知也无妨,倒也省却过后李隆基不知所以然的仍醉心于风花雪月之中。到时只怕可就不止是昏倒这般简单了。
江采苹虽不是中宫之主,可这些年凤印一直执掌在其手中,尽管近年杨氏姊妹在宫中恩宠备至,杨氏一族的荣宠更是如日中天,但梅阁在三宫六院的权位中始终屹立不倒着。许是这权与宠,在这后.宫之中原本就不容合二为一,是故这事儿若告与江采苹,指不准更不愁药到病除。不论怎说,李隆基毕竟是在南宫昏倒的,且是昏倒在了杨玉环的卧榻上。且不去细究李隆基的病根来自何人身上,是杨玉环也罢,是杨玉瑶也罢。亦或是其她妃嫔也罢,事已至此,想来交予江采苹查悉也是最合适不过。
心头吊着胆,奉御与身旁的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在那,好半晌埋首不语。看似下定多大的决心般,这才上前一步。礼道:“回江梅妃,陛下……陛下实是纵.欲.过度……”
江采苹蛾眉一蹙,在听着奉御细弱蚊丝的末话时,心下又是狠狠地一抽搐,也怪不得奉御等人先时在南宫欲言又止,面有难色,诸如这等事自是不便当众直言,好在李隆基处在半昏厥中还未醒来,否则,奉御几人岂非是扛着脑袋在为李隆基请脉。
微诧之余,江采苹稍抚心神,凝眉踱了几步。前刻在南宫,近观龙颜,可见李隆基烟圈明显发黑,且黑中带青,当时也有所猜疑过只不过不敢凿定罢了,念头一闪而已,这刻亲耳从奉御口中听知实情,心中纵有些难以言喻的悲痛,乃至几分失落,然而现实往往是残忍的,即使掩耳盗铃,那也是自欺欺人。
“可有良药?”强抑下心头的绞疼,江采苹几不可闻的轻呼口气,以缓解胸口的纠扯,回身凝睇奉御。纵然心已死,却也不忍心看着李隆基过早精.尽.人亡,大唐的气数还未尽,也无法置若罔闻置之不理现下李隆基的病势。谁叫其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个女人,还不做到心硬到彻底放手,放开这所有的一切,抛开身边的每一个人与事,解脱飞升。
可笑,可叹,更可悲。
情到深处人孤独,爱至穷时尽沧桑。情深缘浅也罢,梦一场也罢,梦还未醒,便只有随波漂流。
见奉御几人躬身揖了礼,江采苹甚晓其等必是有良药下药,既可治愈李隆基的病症,也就无需挂虑过多。遂轻抬皓腕,示下其等回尚药局。
奉御与其他几个太医使了个眼色,却在其他几个太医恭退下时,独自留了下来,却又略显迟疑的说道:“恕臣冒死直言,陛下的龙体,日渐老矣,凡是凡事,当以龙体为重。”略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眉头微皱了皱,“江梅妃貌婉心娴,望乞在御前多多劝宥……微臣告退。”言罢,才转身大步追向其他太医而去。
彩儿侍立在几步外,听得奉御这一席话,不禁抱不平,待奉御离去,闷闷地哼一声就步了过来:“瞧这人,不分青红便把这屎盆子扣在娘子头上!端的见风便长,自以为是的很!这妖媚惑主的,岂是娘子?!”
原想指对那奉御“给点颜色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平日里彩儿不受教的蹬鼻子上脸时,江采苹可未少作此说教,可这会儿心下又惊又急的,一时半会儿楞是想不起来这词儿了,又一时口快,难免词不达意。
江采苹貌似倒未介怀,自知奉御言下之意实非是在针对其,而是另有所指,却迫于种种礼制顾忌苦于不能往明里道,这才作此一说,已然是尽表赤忠之心。若不是早年他与梅阁也打过几回交道,与云儿也算有分交情,想必今日也不会对其说这些话,可谓忠骨可嘉可表,是个正直忠善之人。
“适才之事。不得外传,倘有口舌为人所传,本宫头个不饶你。”收回眸光,江采苹敛色看了眼彩儿。平素彩儿就是个多嘴的,嘴上时常少个把门的,纵使抱不平,心有不甘,眼下这节骨眼上也不可造事多事。
前刻在南宫,江采苹虽未多说几句话,但话意却已点明。奉御等人无不是聪明人,杨玉环、高力士等人同样是明眼人,自是不难体解江采苹弦外之音。只要龙体无大碍,今日李隆基昏倒之事想必不会往外传。李隆基乃当朝国主,时下大唐内忧外患,前朝政事紧急,边患一触即发。李林甫、李亨等势力更在明争暗斗的较着劲儿,而杨国忠一党亦在顺杆爬,朝中三足鼎立,再者,安禄山这大半年身在长安,隔三差五还在宫中欢度。大唐正当危机四伏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倘使让有心人士得知李隆基抱病在榻。当真难以想象会横生出多少事端来。
撺掇之下,互为勾结,图谋不轨是小,李唐江山社稷不保亦不为大,陷天下万民于刀光血影战火连天之中。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却不人道。
彩儿悻悻地垂下首,口上住了嘴心下却还在气闷那奉御。心想着凡是眼不瞎的,这宫里头有几个看不出梅阁现如今的恩遇,就算李隆基纵.欲.过度体力不支瘫倒在了榻上,那也绝对不关梅阁的事,更别提李隆基还是瘫在南宫。往日江采苹总说其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可今个的事情,连其这个少一根筋的都看得明懂,那被天下臣民山呼仁圣的当今圣上之所以行乐行昏了头,十之八九该治罪于南宫那边,可那奉御一转身却跟江采苹微言大义,有胆儿怎不当着杨玉环之面劝谏那一席苦口良言,却反过头来装正人君子,根本就是逢高踩低,忒欺人太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