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梅妃教诲的极是,是玉环一时心急,思虑欠妥。”杨玉环垂一垂桃面,却又面上一黯,咬了咬樱唇,看似在下定决心般抬眸道,“玉环有一事,想请教江梅妃。”
江采苹正欲起身离去,一听杨玉环这般说,复又稳下心神,轻启朱唇道:“寿王妃有何事,但说无妨。”
杨玉环暗吁口气,面颊染上一抹霞彩,只不知是被池中雾气熏蒸的,亦或是被温热的池水浸泡的体热,不管是哪样,却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娇羞:“恕玉环直言,昨日玉环擅闯行宫,有幸得见天颜,玉环见、见圣上待江梅妃煞是情深……”
说到这,杨玉环低垂着臻首斜睨彩儿三人方向,腮颊越发红晕,貌似夕阳西下时分天边的火烧云似的醉颜酡红。见状,江采苹擢纤纤素手朝云儿摆了摆手,示意其等姑且退下,云儿会意,立时带同彩儿、月儿先行于帷幔外静候,同时亦可在外看守,以免有人闯入内惊扰江采苹。
见江采苹屏退左右,杨玉环秀眸闪过一丝谢意,须臾,才温吞的接言道:“玉环一直以为,圣上乃九五之尊,不、不怎怜香惜玉,可昨个一见,玉环才知,圣上实是个柔情的天子。”
“何以见得?”江采苹浅笑了下,心下却划过极重的剜疼。昨日李隆基对杨玉环呵护平易,果是在杨玉环心中留下了好印象。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既生好感,仰慕变为爱慕,不过勾勾手指的事,女追男隔层纱,男欢女爱一拍即合,有时也只是偶然的一念之差而已。
“圣上看江梅妃的眼神,含情脉脉,唯与江梅妃说话时才透着爱意,难道江梅妃不觉着麽?”
被杨玉环煞有介事地反问一通,江采苹蓦地一怔愣,旋即轻笑出声:“陛下仁圣,一向待后.宫妃嫔如此。”
嘴上不轻不重的笑罢,江采苹怅然若失的捂了捂胸口,方才一刹那,心上又泛起一阵遏制不住的绞疼感,情多累美人,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用情至深当真非是甚么好事,事易时移之日,只会徒增伤感。
“可玉环觉着,圣上待江梅妃,并不与其她妃嫔一样。”杨玉环欲言又止着,少时苦笑了下,“其实,玉环也不懂。出嫁从夫,玉环嫁入寿王府五载,自问恪守妇道,可、可十八郎的心,好似一直不在玉环身上……”
触及于目杨玉环的苦闷,江采苹心下巍巍一动,但也猛地一沉,犹未忘却,当年在寿王府后院邂逅杨玉环那夜,杨玉环的言行举止中仿乎便已透露出与李瑁情不投意不合之意,当时还曾怀疑,是否是烛光摇曳下的错觉。
时隔四年,今日杨玉环的话意中听似仍如旧诉说着同样的心声,这委实令江采苹费解,更不无诧讶。难不成真是史载有误,或是后人将千年之前的这段历史给曲改了?毕竟,中间相隔千年之久,历史的长河漫长而又沧桑,一切皆有可能,文人墨客手上一支笔,正所谓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历朝历代的史官、太史令不见得统统即可据事直书,笔下圈圈点点勾勒出几笔笔误不也未可知。
正文 第290章 接纳
探听着杨玉环的心声,江采苹心下也荡起些许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不管史载是否有误,现下与杨玉环同池泡汤,就算这池温泉它日将被杨玉环独占,彼此间的明争暗斗在所难免,至少眼下情势尚未生变。
“寿王妃与本宫道体己话,有些事本宫便也直言不讳。”信手取过绢帕搭在胸前,江采苹倚靠着汤沿,少顷暗忖,颔首凝目杨玉环,“寿王妃嫁入寿王府五载,怎地至今未诞下麟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子,更为七出之条之二。刚才杨玉环亲口说,李瑁的心好似一直不在己身上,一个女人拴不住自己男人的心,其中必有原由。明人面前不打暗语,交心的话既已说到这份上,江采苹也不想再隐约其辞,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为宜,
据史官载,史上对杨玉环一生有无诞下子嗣,同是众说纷纭,各执一词。有人说,杨玉环嫁与李瑁时,曾有过子女,且不止一个,也有人说,杨玉环从未生养过,即便在贵为贵妃之后,三千宠爱集一身承运之深,亦不曾诞下皇嗣,故才一直未册封为后,母仪天下。至于真相为何,之于后世学人而言,早已是个解不开之谜。
江采苹无意于追证史相,只想弄个明白,倘使李隆基真对杨玉环一见倾心,情有独钟百般恩宠,为何不与其龙凤配。自古帝皇,贯爱把心头上的女人捧到天上,赐予旁人高不可及的荣权,李隆基杀伐决断一向刚明。荣登大宝之初就整饬纲纪、量能授官,宽赋敛、省刑罚,中外承平、百姓富庶,才有时下的开元盛世。晚年纵使沉迷于酒.色歌舞之中一度荒废朝纲。但对杨玉环的宠幸却日愈有增无减,难不成是迫于日后情势所逼,册后一事兹事体大,除却懿德懿容更须垂范万众,稍有不慎搞不定便会引生宫廷政变。为顾全大局是以才未冒险一行?
反观杨玉环。面对江采苹的置疑,秀眸一蹙,酡颜微白,一时看似极为痛苦不堪一样。绞着十指好半晌才吭哧道:“玉环,玉环与十八郎……”
见杨玉环面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江采苹心下微微沉,但也未显于面。只温声道:“寿王妃若有难言之隐,不提也罢。”
杨玉环垂下首,泪盈于眶,嫁为人妻五载,何尝不在日以继夜的祈盼能为李瑁生下一男半女,挽回夫君心,怎奈天不遂人愿,造物弄人,幼学之年,被杨玄琰从杨康府上要去做伴随,不过两年,生母叶氏便溘然长逝,自此只有寄人篱下,仰仗杨府讨个温饱。因己聪慧,做事手脚又快当,当时倒也颇得杨府上下称赞,可惜好景不长,十三岁那年,杨玄琰为图来日三个女人嫁入朱门,专程不远千里从京都长安请了个名妓上门教引歌舞,那名妓早年原是平康坊的花魁,只因年老色衰不能再一如既往以色使人,才有幸被杨玄琰以百两黄金低价赎了身。
坏就坏在那名舞姬身上。舞姬入府,本是来教授杨玄琰三个女儿如何以歌舞颠倒众生的,杨玉环身为杨玄琰三个女儿的伴随,见日耳濡目染在旁,不禁也对琵琶舞裙着了迷。那舞姬发现杨玉环在歌舞上有天资,便利.诱其,言说愿把毕生绝艺传授其,但有一个条件,亦即待杨玉环学成出徒之日,须义无反顾随其北上长安混入平康坊卖艺,以报当日被逐出平康坊之仇,而在此之前,平日只需洗衣扫尘伺候周全即可。今时思来,其实也怪杨玉环那时不经人事,经不住诱惑,一时又为乐舞所迷,这才铸下大错。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杨玉环虽说只在夜深人静时才偷偷去叩那名妓的房门,一来二去之下,难免惹人眼。当时杨玉环与杨府的厨娘在一张大榻上同寐,三更半夜总溜出门去寻不见人,厨娘赵三娘最早发觉此事,不过,赵三娘在杨府做了大半辈子的婢奴,当初是被卖入杨府,想着膝下无子,像其这种仆奴,活到老干到老,唯有累死累活至死两腿一蹬两眼一闭,才可裹张草席被扔去乱葬岗,不想它日抛尸荒野时连个替己收尸的人也无,便替杨玉环瞒下。
可惜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那日杨玉环在庖厨帮着赵三娘烧灶火,眼见四下无人,情不自禁在庖厨里独个练了几圈舞,不巧正被杨玄琰的三女逮个正着,纸包不住火,捱不住打骂,又生恐此事闹到杨玄琰面前,杨玉环便供认了事情的原委。未期杨玄琰的三个女儿并未就此善罢甘休,不但找来舞姬问质,并当即状告与父亲,谁料那舞姬竟矢口否认教引杨玉环乐舞之事,反却口口声声诋诬杨玉环不安本分偷学乐舞,且几次深夜扰贿其,妄图拜请其私下言传身教傍身绝技,是个贱蹄子,留在杨府更是个祸害。
一夜之间,杨玉环成为众矢之的,百口莫辩,被杨玄琰一怒之下责斥罚跪在府院里三天三夜,时隔九年,依旧记忆犹新,当时正值天寒地冻的腊月门,直至昏厥在地也无敢为其求情者。次日一早,杨玄琰的三个女儿相约来督责杨玉环,远远地却见杨玉环趴在地上,误以为杨玉环趁夜偷懒寐觉,杨玄琰的长女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加之妒忌生恨在先,二话未说抬腿便对准杨玉环小腹踢了一脚,见杨玉环一动不动连声也不吭,杨玄琰的二女儿也凑过来连踢带踹了几脚杨玉环。看着二位姊轮番对杨玉环踢打不停,亏得杨玄琰的小女儿及时上前,好言相劝下二姊,俯身一看杨玉环下身却已流血,大惊之下生恐闹出人命,三女遂惊慌失色的跑去报知杨玄琰,杨玄琰急急赶至,见状不妙,才唤下仆去请了个小郎中来瞧。
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杨玉环双手环胸抱作一团,陷入昔日回忆的工夫,禁不住浑身战栗不止,牙齿咬得“咯咯~”响,浑然不觉已是面无人色,瑟瑟地像是即将迎风飘落的残柳。当年尽管保住一命,却是被杨玄琰的两个女儿踢坏了身子,一生无法生养,倘若不是得赵三娘看顾,隔三差五偷留一些羹汤拿与其喂养调补身,估摸着早在那一年寒冬便去见阎王了,经此一事,却也因祸得福,不知是杨玄琰事后良心发善亦或另有它因,来年开春竟破例允准其跟着三个女儿一并习练乐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