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见上茶之人由前刻的小二升换为茶楼掌柜,来客中坐于窗格位置处者,轻摇折扇略显微讶过后,竟丝毫不加掩饰的打趣道,“掌柜的貌似挺闲呐。如此,便有劳掌柜的了!”
“客官说笑了。”做了十年有余的掌柜,陈掌柜岂能听不出,面前这位接话的来客话里惺含的讥谑之意。为此心中虽懑,脸上却依然陪着笑糊模样。只就将取出的茶末,继续逐勺放于茶盆。
唐时饮茶之风极盛,唐人“吃”茶之法亦十分考究。尤为注重筛煮工序,对入手茶具亦颇有讲究。通常,吃茶之时,均是先把贮备于笼的茶叶由茶笼取出,施予烘烤后,用茶碾子研碎,再拿茶罗子过以筛选,将细茶末收存于由框、罗、抽屉组合而成的茶屉之内暂置。待水烧开后,方予以兑水,于茶盆中调为糊状,力口进盐、姜、葱、椒等所谓的调料,才可冲水端吃。与现代冲泡法甚为迥异。
而之于茶楼,一般皆会提早备妥烘焙以及研磨前两道程序。以便有客上门时候,只需加以筛煮,客人即可饮用,无需久耐。
“小,浅,薄,白。嗯,果是套上等茶具!”少时,闻人称叹,陈掌柜不由又细窥了瞥前响这个拿他充戏嘲对象者。此人生的可谓粉面阔骨,从其面相上打量,估计非富即贵。
其实,压根也无须细琢,且看该人从头束到脚的锦衣缎靴,及腰际白绫长穗绦上所系的那块羊脂白玉,但凡明眼人,均不难辨识,这人恐怕不只是富抑或贵那般简单。
“小则一啜而尽,浅则水不留底,色白如玉以衬茶色,质薄如丝以使其能以起香。好杯!”
“哎喲,看来这位客官是懂行的人呀!”恰在这时,逢小二奔上楼来送热水,闻见有人对茶楼茶具赞不绝口,登时喜笑颜开,“咱这可不光有好杯,咱的茶碾子、茶罗子、银火箸、银坛子、结条笼子,样样皆为个中上品!绝非仆空口夸嘘,客官瞅瞅咱这壶,有小如桔子,大似蜜柑者,也有瓜形,柿形,菱形,鼓形,梅花形……”
说释着,小二便将提于手的热水兑入陈掌柜搁于茶盆里的茶末中,遂就极其娴熟的搅调起来:“客官桌上这个茶壶,是为鼓形的四人罐,取其端正浑厚故也。且不论其天青的色泽,这壶,懂行的人无不晓得,重要的是‘宜小不宜大,宜浅不宜深’,过于大则不‘工夫’了。前人选好壶,曾曰四字诀——‘小、浅、齐、老’。咱这壶,好壶!”
煞有介事的学人口吻美誉毕茶楼壶,那小二又顺势擎起盏托,愈为神气道:“客官再看咱这盏托,乃是圆月形的越瓷。姑且不管其式样如何,观盏托好与坏,同样有四字诀,即‘宽,平,浅,白’。盘面要宽,盘底要平,边要浅,色要白,方算堪称极品。”
单就茶具材质而论,盛唐时期,因于民间兴起一股家用铜瓷,不贵金玉风气,连带茶具亦逐渐以铜和陶瓷代替了古老的金银玉制品。铜具较于金玉而言,却也价格便宜,煮水性能更良。特别是以陶瓷茶具盛茶,物美价廉且可保持香气,颇受茶楼及茶客青睐。
“行了,别净杵这卖话!今日巴不容易才开张,承贵客吉言,你还不赶紧得去店外守着?眼尖点,多拉个客人,才是你该干的正经事!”忖及方才自己一出场,便把氛围给搞冷场,然时下,经过小二一通耍弄嘴皮子,诸位贵客尽是对小二或多或少显示出啧惜神情,陈掌柜身为如家茶楼大当家,旁观小二出尽风头,自然觉得围不住脸儿。
“拉客?掌柜的令仆往哪拉客去?掌柜的可别忘了,今个大不同于往日,客人哪儿容易找得见?须知,平日来咱这茶楼吃茶的,今儿这时辰,早早的就都跑去珍珠村,瞧那江家小娘子抛绣球招亲去了!仆在外边探了半天,这有客肯进门已是不错,旁家那堆小饭馆,连个人影毛也瞅不着。掌柜的还巴望多拉客,仆劝掌柜的,待改天再做这白日梦吧!”反观小二,待环视遭在座的客人过后,竟是比陈掌柜更有席说辞。自以为是的句句道得条条在理之余,倒额外还添生出牢骚,“唉,也不晓得,江家小娘子开始抛绣球没?他人均有这份眼福,赶去凑热闹。可怜仆却只能困在这茶楼纯空想象,连最末一睹芳颜的机会也无……”
眼见小二胆敢在外人面前公然顶撞于己,陈掌柜粗帚眉横皱,抡起盏托便“啪”地拍敲于小二头上。亦顾不得有客在场,跟着就疾言厉斥道:“那江家小娘子,岂是你这等懒人,可有艳福念惦的?也不知照照,看你这副穷酸相!癞蛤蟆也妄图沾赖到天鹅肉啃!”
“有话说话嘛,作甚动手?”挨了顿说教又遭陈掌柜痛打,小二看似虽有些后知后觉,却也不禁委屈。但又发泄不得,便唯有强隐忍,反过头诡赔礼歉,“仆又未非要去不可,况且,即便仆有那贼心,亦不见得掌柜的肯容仆偷这懒儿呀,何必动怒呢?仆这就下楼站着拉客去,掌柜的消消气还不行吗?盏、盏托暂且交由仆代管吧!”
皮笑肉不笑的言罢,小二于是趁陈掌柜稍不留神之际,“收”回盏托,便匆转身走人。生怕陈掌柜一个不悦,逮住他接着撒气。
小二及时懂得识趣,陈掌柜倒也敛了分脸色。可与此同时,楞是全然未防备盏托会被小二硬夺走,正欲再指搡番小二,未料却让人占去先机:
“有道是,金陵碗,越瓷器。看来,着实名不虚传呀!”
这身材高大魁梧者道毕,紧就见先时赞叹茶楼茶具那男子,剑眉一挑,遂看似极为开怀地畅接道:“名不虚传?好个名不虚传!赏!”
仓促之下蓦地闻人扬“赏”词,陈掌柜与小二瞬息懵愣。直至眼皮底给人举见两锭黄灿灿的金子时刻,依是俱在倍显茫然的不知所措。
“薛王打赏,还不谢赏?”
“薛、王?!”这下,陈掌柜同小二面面相觑着,不约而同转向那打赏的主儿,越加反应不过劲。
“勿需多礼。退下。”
闻指令,陈掌柜及店小二木讷般哈起腰身,立时打算退却。谁想尚未退至楼弯口方位,冷不防耳畔就响贯起那高大魁梧者的一阵长笑:
“薛王这架式,可把人吓着了!”
“本王还不是买高将军人情面?”
“不、非是叫咱退?”见状不妙,小二瞟眼陈掌柜,不由自主窃询道。微作犹豫,复才拉拽了下在与其同处于退势的陈掌柜,肯道,“不是让咱走。咱,那咱回去吧?”
“哎。”陈掌柜应诺着,随又手足无措样儿的睨向小二,“回、回哪?”
活了大半辈子,掌了多年的茶楼,陈掌柜招待过的形形色色人中,屈指可数的带有官味色彩者,无非是邻长、保长、村正、里正以及耆老。纵然往高处排,也顶多有幸见过本地县太爷而已,并未打过几回合交道。
于如家茶楼内,猛不丁出现了位素未谋过面的“高将军”,紧跟着,续又冒出了个“薛王”,对于从未曾遇见过大人物的陈掌柜和小二,一时之间,委实有够晕骇。
“过来!”径自盛碗茶,薛王丛捏着茶垫,反不动声色吃了口茶,“难不成怕本王吃人?本王是来吃茶,即使腹饥,亦断不至于饥不择食。”
“你、王、薛王?”私下里搀扶住几近给吓瘫跪地的陈掌柜,小二虽说亦浑身战栗不止,仍忍不住哆嗦着发问了句。心理上实在难以置信,坐于距离其仅两步远的座位上的人,竟然是薛王。
“放肆!薛王之尊,岂容你小小刁民质疑!”
闻跟前人叱责,小二觊瞥其依旧举于掌的两锭金子,连忙否辩:“仆、仆实非置疑。仆……”
“本王且问尔,江……家小娘子,究是为何人?”
“啊?”尚未道毕的话倏忽被截断,小二兀自有点打不过罩,“江家小娘子?王、薛王问江家小娘子?”
“需要本王与尔释疑遍麽?”薛王丛狭目一扫,不怒而威。
“不是。薛王学富五车,仆岂敢在薛王面前不知分寸……”思及初始时,自己还滔滔不绝地与人卖弄茶道,小二不免感彻愧赧,待拢过神,弄明白薛王丛话意,这才勉鼓底气,如履薄冰往下述道,“王、薛王倘若打听相关乎江家小娘子的事,找仆、这掌柜的,可谓找对人!”
虚汗淋漓地吭哧着,小二便狠推了胳膊陈掌柜。
陈掌柜原早已怂得一塌糊涂,猝不及防被小二乍一推,并给推得直接崴跌向前去,其一患急便易憋尿的老毛病,霎时犯了。
“嘘嘘沥沥~”待陈掌柜接连数步摇晃身姿,终于踉踉跄跄稳住脚跟工夫,其下身的裤腰带亦已憋收不住劲儿。但觉肚下裤裆一湿,立时大珠小珠三千尺,飞流直下落玉盘。
眨眼间,目睹着陈掌柜栖以倚压的身前人,衣襟顿时被染洒上满片臊浊之物,店小二最先情不自禁低呼出声:“掌柜的!王、薛王哎!”
店小二话音还未沉地,随即,诸人便发现,陈掌柜两眼向上一翻,尿尚未撒完,便“嘭咚”一下子,人先倒于地,砸溅起一股污渍气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