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姐,”叫樱桃的圆脸姑娘咧嘴一笑,指着座无虚席的客堂说:“谁说做不成,你看客人都没走哩。”
黄莺没好气瞪樱桃一眼:“没心没肺的丫头!”说罢她环视一周,发现一群男人虎视眈眈地望着自个儿,流露出一些祈盼。黄莺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遂道:“灶上没火做不了吃的,各位请回吧,明日请早。”
众位男子毫不掩饰失望的神情,其中一位胆子稍大的出言问道:“黄莺姑娘,大小姐在吗?”
黄莺白他一眼:“在不在和你有什么关系!大小姐又不是厨子!”
男子讪讪地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嘿嘿……就是等了这么久,想看一眼大小姐再回去,也算今天没白来。”
众男附和:“对对对,我们就想看看大小姐是不是安好……”
“好得很!”黄莺拿起鸡毛掸子开始赶人,“快走快走,今天小店不做生意。”
正当众人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门帘后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而且越来越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娇软得能滴出水的声音隔着门帘问道:“黄莺,谦谦好像饿了,你快去把米糊糊煨热了端来。”
美娘徐徐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个一岁多还没断奶的小娃。只见两年过去,她容貌娇艳更甚从前,一双会说话的勾魂眼饱含柔情,芙蓉娇颜时常含着笑意,愈发讨人喜欢。美娘一边哄着怀中小娃一边对黄莺说:“哦哦,谦谦乖哦,不哭不哭……黄莺,你说谦谦是不是病了?怎么一大早就哭个不停?”
“让我摸摸,没有发热呀,应该不是病了,难道是想霍老爷了?”
美娘一听就来气:“臭大胡子,再不回来谦谦都要不认识他了!谦谦别哭,咱们不理那个大胡子了好不好呀……”
留在客堂的众男看见美娘,齐声问好:“大小姐好!”
庆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漕帮老大霍青城有个女儿,人称霍大小姐,那长得叫一个花容月貌。据说大小姐十六岁前都住在京城,从没在漕帮众人面前露过脸,直到前两年才随着霍青城回了庆州。她一到漕帮就把好多人的眼珠子都看掉了,真是漂亮得没法说啊!大伙儿也算明白霍老大为啥要把闺女藏起来,要是早领出来还不被一群饿狼抢了去?不过这霍大小姐却是嫁过人的,但夫君死了,如今是个寡妇,于是漕帮里好多年青小伙子心思都活络起来,跃跃欲试的。
大小姐不愿倚仗霍青城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自己带了两个小丫鬟,再请上几个打杂的,在庆州城的一条街上开了家食肆,卖些简单的吃食汤饭。这下可把一群苦无机会接触她的小伙子们乐坏了,隔三岔五没事儿就往食肆跑,吃东西填饱肚子倒是其次,关键是能一睹大小姐芳容,就算喝凉水也是甜的。
美娘抬眼看见熙熙攘攘的一群人,都是眼熟的帮众,她微微一笑:“今儿对不住各位客官了,厨房出了点小岔子。不过还有些剩下的馒头,你们要不要?”
大小姐问话谁敢不答?众人忙不迭高喊:“要要要!”
就算是毒药也甘之如饴呀,只要是大小姐给的。
美娘低眉浅笑,吩咐道:“黄莺你去把馒头拿来,再沏壶热茶让大家喝。”
黄莺道:“可是灶上没火呀,烧不了水。”
美娘显得很为难:“这……”
众人又说:“不碍事,我们喝凉水也一样!”
美娘笑得愈发温柔:“真是怠慢诸位了,黄莺,快去打水。”
主仆俩相视一笑,传递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剩馒头再卖不掉就要馊了,到时候只能扔掉喂狗,怪可惜呢。这群人要吃就给他们吃好了,还能赚两个铜板,至少没亏本儿!
忽然后院养着的狗狂吠起来,有人从船上下来,经过后门穿到前院儿,说话声如洪钟:“去去!叫什么叫,跟那妮子一样,喂不熟的白眼狼,到现在还不叫老子一声爹!”
美娘一听是霍青城的声音,立即抱着谦谦离开客堂,走到院子里劈头盖脸就骂:“臭大胡子,你说谁是白眼狼!”
霍青城一见美娘立即嘻嘻地笑,抓耳挠腮装傻:“哎呀呀闺女,可想死你爹我了!哟哟,还有小谦谦,来给爹抱抱。”
“滚开,谦谦不认识你!”美娘把谦谦往怀里一藏,冲霍青城阴阳怪气地说:“您还知道回来呀,霍老爷,咱们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咱们都是一群白眼儿狼,您还搭理我们干什么呀?所以您还是该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吧!”
霍青城拍腿无奈:“我说闺女你说话甭带刺儿行不?老子好歹也是个总舵主,成天被你呼来喝去的,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给爹留几分面子行不行?”
美娘拿眼瞭他:“哟!您还有脸呀,您还要脸呀?要脸的人能做出以前那些坏事来么……”
“得得得,又来了!说好不许翻旧账的!”霍青城无奈,对这十几年不见的亲闺女是又疼又爱又怕,“罢了罢了,都说儿女是来向父母讨债的,就当老子上辈子欠你的。对了,你娘呢?”
美娘怀抱谦谦指了指阁楼:“最近谦谦晚上总爱闹,娘带他都睡不好,现在正在房里补眠,你别去吵她。”
“行,那就等她醒了再说。谦谦来,到爹这里来。”
谦谦看见霍青城就不哭了,张开双臂扑进他怀里,然后拿胖乎乎的小爪子去扯他的胡子。疼得霍青城龇牙咧嘴,但也只能任由儿子玩耍。
“嘶!哎唷——儿子嘞你轻点啊,闺女,这是你教他的吧?专门跟老子作对!”
美娘笑得咯咯的,拍手鼓励谦谦:“再扯再扯,扯光了姐姐给你糖吃。”
米糊糊煨好了,美娘便又把谦谦接过来,拿小银勺喂给他吃。
“呼呼……谦谦张嘴,啊——真乖,来,再吃一点,吃得饱饱的才能长高长大哦,啊——”
霍青城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一酸,试探道:“闺女,最近来吃饭的那些人,你有没有觉得还不错的?”
美娘专心喂饭,眼皮都不抬一下:“没注意。”
霍青城搓着手,有些局促地说:“那你就注意一下嘛……我看有几个后生还不错,你去年就满了十八了,你娘在你这年纪,儿子都满地跑了。”
美娘翻他个白眼:“我娘是我娘,我是我,我就乐意这样,怎么着?你有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霍青城小心翼翼地问:“下个月漕帮大会,各个分舵主都要过来,要不到时候你见见其中两三位?就当交个朋友嘛,哈哈……”
美娘一开始没搭理他,等到喂谦谦吃完糊糊,又给他擦了嘴巴,才抱起小家伙对霍青城说:“我干嘛跟你的手下交朋友,我不见。”
这两年霍青城早就明里暗里劝过她多次了,可她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愣是没有再嫁的心思。这可为难死了咱们的霍老大,上刀山下火海都难不倒的漕帮总舵主,唯独在亲闺女的终身大事上,都快把胡子愁掉了!
“闺女你就……”霍青城还想再劝,但美娘已经转身走人,抱起谦谦去客堂看馒头卖的怎样了。霍老大只好噤声,讪讪跟了上去。
黄莺和樱桃正在发放又冷又硬的干馒头,一群年青小伙兴高采烈地接过,有些嚼得不亦乐乎就像在吃山珍海味一样,有些则如获至宝地揣进怀里,放在靠近心窝子的地方,甚至还慎重地摸了摸。
与此同时,街角的槐树后面藏着一个人,穿着玄色布衣,远远看去与深褐色的树干几乎融为一体。他悄悄伸出脑袋,一双风流眼朝着门庭若市的食肆看去,眼睛里充满了祈盼和希望。
看见樱桃出来的时候,这唇红齿白的斯文男人双目一亮,随即勾起唇笑了。
美娘和黄莺葬身火海,谢安平得讯深受打击,丧事办完之后大病三月,来年入夏才能下床走路。病重的时候他浑浑噩噩,脑子里一团乱麻,只知道美娘死了,他也就生无可恋,干脆病死算了。后来是谢秀又打又骂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并照顾他康复。病渐渐痊愈的时候,他开始回想这场灾难的一点一滴,从离家前美娘的表现,到失火当晚府里的争执,再到清理火场时发现的遗物……
他越想越不对劲。那晚为什么香槐睡在外院?院子有行雁带人守卫,谁能神不知鬼不觉钻进去放火?他把谢琼身边的人全部抓来挨个审训过,金吾卫的酷刑之下,他们把能吐出来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唯独没人承认纵火,这是为什么?还有,火烧那么大,为何没有人听到呼救声?
太蹊跷了,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会不会是……他想到一种可能性。
当机立断,谢安平下令掘坟开棺,喊了两个京中有名的仵作共同验尸。这一验不打紧,竟然验出棺里两具尸首都是死后才遭烧毁,而并非受浓烟窒息死亡。再验过牙齿和骨骼,仵作又指出原本属于美娘的那具尸首,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并且从盆骨来看是生育过孩儿的。要知道体貌身形相似的死尸好找,但年龄也相符的却万中无一。
谢安平一听欣喜若狂,烧死的不是美娘!
狂喜过后他又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想美娘既然没死,那又去了哪里?他首先想到的是被匪徒绑票,但半年过去既没人上门索要赎金,也不见美娘被撕票的尸首,于是他排除了这个可能性。而剩下的另一种可能,便是她自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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