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的不闻不问,就算父子亲情也会淡去不少吧。他知道他是恨他的,为端敬皇后的死,也为他对他的薄情。此刻忽然想说点什么,却又发现根本不知怎么开口,只能化成一声又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先下去吧,府里缺什么告诉孙福,让他都给你置办了。”他对他挥了挥手,神态略显疲惫。
“谢父皇。”齐曦炎磕了个头,随后弓着身子一点点后退,直到退到门槛才转身而去。
他的动作恭敬无比,神态安静祥和,让人一点也挑不出错处,可却没半分父子情深,就像他只是君,而他……,只是臣。
人道无情最是帝王家,再亲密的血缘也抵不过万里江山。这点齐曦炎懂,隆章帝更懂。
李浅在东正殿外等了许久,见齐曦炎出来忙笑眯眯迎上去。他脸色不善,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很识趣的跟在他身后,一字不问。
出了东正殿,两人默默往宫外而去,走了半刻忽见一辆辇车远远而来。皇宫里独皇上和皇后方可乘辇,此来定是王皇后无疑。
齐曦炎不欲与她相争,退一步立在路边,静等辇车走过。
王皇后四十许人,因保养尚好宛若三十年华,仪态端庄,衣着华贵,头戴凤翅金冠,身披七彩华带,在纱帘半掩的辇车中显得一派雍容。她身侧立着四公主,长袭红裙纬地,一条朱红色缎带系在腰中间,绣着繁华纹绣,飞凤彩翔,镶嵌着一块上好的和田美玉,在缎带左侧佩戴着一块琉璃玉佩,显得妩媚雍容。琼花玉貌,螓首蛾眉,神清骨秀,虽年纪尚幼,却已有天人之姿。
李浅偷偷瞧着四公主,这位公主封号宁乐,与李浅同岁,是王皇后亲生,一向视若掌上明珠,今日一见当真美得非凡。
辇车似有意在齐曦炎身前停下,王皇后嘴角含笑,眼神颇为温柔地看着齐曦炎,“五殿下,这是要出宫吗?”
明明不是和善温柔的人,却偏装得可亲可近,真让人看着恶心。
齐曦炎面上丝毫不动,微笑道:“多谢娘娘关心,儿臣正要出宫。”
或者他的无动于衷刺激了王皇后,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五殿下好手段,这么年轻就立了府,不日便会封王吧,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谢母后吉言。”齐曦炎轻抿薄唇,竟全应下来。
王皇后本是讽刺于他,见他顺坡下驴,不由气得脸色青白,恨声道:“小心爬得太快,摔死你。”
齐曦炎反唇相讥,“爬的太快的是母后吧。”
她入宫不过是一个美人,却因立了几次功劳,连连晋封,到端敬皇后死后又立了正宫,一切都不过短短几年。只可惜她害人太多,老天报应她无子身,这辈子也蹦Q不到天上去。
王皇后恨恨瞪着他,仿佛要将那张平静的脸看穿。这个近几年都表现的昏聩无能的少年,什么时候练就了这么一副伶牙俐齿。倒是她小瞧他了,错过了杀人的最好时机。
“既然母后没什么吩咐,请容儿臣告退。”
齐曦炎躬身一礼,以极优雅的姿态翩然而去。留下王皇后对着他的背影眼神如刀,直恨不能将人刺穿。
第十六章 趁火打劫
五皇子搬新居,与之相熟的都要来道声贺,讨杯乔迁酒喝。亜璺砚卿所以从宫中出来浦一进府,齐曦炎就命人置办酒席和各色茶点。
他一向自律极严,从不结交外臣(当然,就算结交也不会让人看出来),所以这次也只请了几个亲兄弟和亲戚子弟来府上饮宴。总不过就是六位皇子,路丞相的两位公子,还有他舅舅付昆的小儿子付言明,*个人而已。
路丞相的两位公子李浅都见过,相貌人品都一般,可对这付言明她却早有耳闻,燕朝最有名的大才子,五岁能诗,六岁能画,经史子集全部通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说是天才,也一点不为过。
而待到见着这位才子的真容时,她更是看得眼睛发直,大大体验了一把何为惊艳。
这个付言明正是那日她在齐曦炎书房前见到的公子,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裳服,腰系银带配一块和田美玉,更显得身姿挺拔,翩翩不凡。
齐曦炎和付言明寒暄了几句,一扭脸见李浅一副痴痴迷迷的样子,不由眼神带怒,凉凉盯了她一眼。
李浅忽觉后脑勺冷飕飕的,顿时醒悟自己在迎客,忙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招呼付公子,极热情把人引到内堂入座。当然,也不忘跟美男多聊几句,问问人家坐什么车来的,可要用茶用点心,座位舒不舒服,等等。
付言明都含笑答了,却也未免有些奇怪这个人对他太过亲热,便也问她,“你是府里什么人?今年几岁了?”
“奴才是黄门一枚,十五岁青春美龄。”李浅嘻嘻笑着O了O身上的土黄衣衫。
付言明忍不住细细打量她,见她脸庞白净,肌肤柔细,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笑意。整个面庞细致清丽,清新脱俗。她身上似有一种少见的活力和爽朗,明快清澈地就像一条淙淙流淌的消息,激越地便如天际升起的太阳,散发着冉冉生机。
她虽然话多,却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只是一身土黄色的黄门服饰穿在身上,反倒显得有些突兀刺眼让人看得不禁暗道一声“可惜”。这样的人才,怎的却是个黄门?
李浅怕齐曦炎怪她不尽责,也不敢和付言明说的太多,缠了人家一会儿,忙退出去继续迎客。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几个皇子都来齐了,拥着齐曦炎大笑着走入内堂。今天是兄弟间喝酒饮宴,闲话家常,几位皇子都穿的比较随性,尤其是齐曦澜穿着一身宽松长袍,脚下趿拉着一双木屐,行走间会发出“嗒嗒”的清脆声响,煞是好听。
说起这只木屐,还是李浅亲手做的。天气逐渐变暖,她总觉得脚上套着布鞋靴子捂的难受,便让宫里的制衣局按着她画的样子做了这双木屐,鞋面的花纹还是她用小刀一点点刻上去的。可这双木屐在脚上还没穿到半个时辰,只试了个新鲜,就被齐曦澜看见,然后毫不客气抢了去。害得她对着被小刀割伤的嫩手,心疼了好几天。
没想到今天,他竟然穿着木屐,显摆到这儿来了。
从入内堂时,李浅眼睛频频瞟上他的脚,那一脸的痛惜和懊恼,让齐曦澜心里痛快至极,得意之余,不免送她一大朵灿笑。惹得李浅一张桃花小脸抽成一块干炸团子,硬巴巴地透着恨意。
齐曦澜看得有趣,不由哈哈大笑。
他这一笑,难免招人侧目,齐曦炎也向这边投了一眼,疑声问道:“三哥这是在笑什么?”
“觉得你这府邸太好,我看着眼热,眼红,难道还不让笑吗?”齐曦澜挺了挺胸,仿佛“嫉妒”也是一种美德。
六皇子齐曦镶最喜欢跟他逗闷子,听到此话不由打趣道:“三哥,你眼红、眼热,不是应该哭吗?怎么会大笑呢?”
齐曦澜笑着刮了刮他的脸:“哭多羞人啊,要不你先哭给我看看?”
六皇子脸一红,恼道:“我早就不哭了。”
顿时,所有人都笑起来。
一行人分宾主落了座,齐曦炎便吩咐上茶。
李浅应一声,带着小路子、小城子、小邓子挨桌摆上茶盏。
彼时制茶工艺不算太精,茶味儿有些微苦,众人也只是浅尝即止,然后放了茶盏,开始随意的聊着天。
六皇子很喜欢齐曦澜的木屐,从他坐下就一直盯着他的脚看。时下并没有木屐,夏季天气再热也得捂着厚厚的靴子,很是憋闷,而把这种木制鞋子穿在脚上,一走路哒哒直响,真是又有趣又凉快。他越看越喜欢,便张口问他这是什么?
齐曦澜淡淡一笑道:“这叫木屐,不过你若想要那得跟你五哥开口,这是他身边的小黄门李浅的手艺。”
齐曦镶一听,立刻转头向齐曦炎,“好五哥,也给我做一双吧。”
齐曦炎看着齐曦澜悠闲的靠在椅上,跷起的脚上搭着一只做工精美的木屐,正有一下没一下的颤着,他心里忽觉很不是滋味儿。这样的木屐他还没有呢,却被李浅拿去送人,他这个主人当的还不如外人呢。但他素来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笑,招手唤李浅近前。
李浅跪在地上,小心肝“怦怦”乱颤,她知道齐曦炎的性子,明里不会找她算账,暗里却绝不会叫她好过。
这木屐本是她自己拿来玩的东西,根本难登大雅之堂,更未想过会有一日被人当成宝贝似的索要。若因此被人记恨,那才是冤枉死人了。
齐曦炎轻笑一声道:“李浅,你蹴鞠赛上歌舞安排的很好,没想到还会做木屐,倒算一个有才的。”
他语音轻柔,字字都是褒奖,可却让李浅听出了一身冷汗,她偷眼瞥了瞥左侧坐着的大皇子,见他一脸阴翳的望着自己,顿时半边身子都凉透了。
自那日齐曦炎赢了比赛之后,齐曦铭对他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在赛前他曾大言不惭地说过,比赛是比个乐子,并不看重输赢,所以虽心中憋着恨,却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找李浅麻烦。而暗中使了两次绊子,也都被齐曦炎化解了。
可这会儿齐曦炎提这个事,可不是叫齐曦铭找她算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