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春
七日里,就这么躺在床上,动也费力,吃东西也咽不下几口,他人眼里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惟独宝芽日夜不离地守着,心疼得默默流泪。
傅意画再没有来过,至于那件事,谁都噤口不提,只当从未发生过一般。
掀开薄毯,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优美苗条的躯线,如冬眠的蛇一样在妖娆地拂动,原本雪白无暇的肌肤,遍及青青紫紫的淤痕,尽管涂抹上药膏,颜色淡去许多,但那是映在月光下白腻得要命的凝脂,经不得一点点瑕疵。
宝芽为她擦完药,又捧着碗莲子糯米粥喂她服下,颜红挽勉强喝下半碗,便不愿喝了。
“好容易盼得天儿暖和,身子却渐瘦了,总是这样,没病也得给活活熬出病来。”宝芽说完,眼圈就是一红,“都怪我不好,偏偏就招来那种人,早该明白天下男人没一个好的,个个都是吃不着天鹅肉的疯子,得不到,就想着烧琴煮鹤!”
颜红挽抬起眼皮,本欲瞄眼窗外盎然秀丽的春景,但透进来的阳光刺目,便又垂下来:“他们都说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只有你……总把我想得那么好。”
宝芽跟随她身边多年,知道这样的事,发生的也不是一回两回,因着那张绝色容华,引来多少祸事?她心思稚朴,又一心向主,自然想不到其中缘由。
“以前,庄主也不若现在这般冷漠,只是后来……后来……”她欲言又止,只觉责也不是,怪也不是,目睹床上孱弱消瘦的人儿,忍不住吸着鼻子啜泣,“难道偏要如此难为自己?怎么就不能好好的!”
颜红挽心口绞起来,那一刻,略微激动地颤抖,仿佛有利瓷碎片划过双眸,闪现出尖锐的光绪,尔后又渐渐迷惘,呢喃着:“他如何待我……他是如何待我的……我又该对他……”
声音慢慢低弱,化为一渺叹息,再抬首,看到宝芽满脸担忧的表情,微微莞尔:“我自个儿心里清楚……这些年,只有你对我最好,可惜我却不能做什么,今后你若受了苦……我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
“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宝芽握住她的手,却不敢用力,这双手是她所见女子中最美的,十指莲白,芊芊冰洁,握在掌心里细若无骨,好似稍一用劲就会折断,她一心盼着她好,抿了抿嘴,略带劝慰地讲,“其实出了这些事,庄主他对你,到底也没有怎样,有时候……何不就放软一些……”
颜红挽心知她的意思,语气冷下来:“他不肯对我怎样,到底是另有目的,我何尝不清楚他的野心,不过是为了登上那武林第一的宝座罢了。”
宝芽听她声音清冷决绝,便不敢再提,替她铺平身上薄毯,又舀了一碗莲子糯米粥道:“趁着现在精神,再喝一点吧?”
眼见她将玉勺递到跟前,颜红挽犹豫下,终是启唇咽下去,窗外传来乳莺声声嫩啼,听着怪惹人怜爱,忍不住问:“这是几月的天儿了?”
宝芽妥贴地拿帕子替她拭过嘴角,笑道:“已经四月了。”
“四月了……”颜红挽喃喃念着,眼神陷入幽渺,好似做着梦一样,“都是四月了……蕣华园里的瑞香,该是开了吧……”
宝芽见她起身,吓得险些把碗掉在地上,急忙拦住:“不可不可,等身子养好,我再扶你去瞧。”接着叹气,“山庄这么大,偏偏这花只准种在蕣华园,想去看,还得把人折腾一趟。”
颜红挽仿佛没听到她的抱怨,用青丝缠着指尖,一副若有所思,想起那年、那春,莺儿也是叫得这般喜人,不自觉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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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进了四月,纵然早晚料峭,但也已经微不足道,桃花李花,烂漫成团,各处粉粉红红艳艳灿灿,流水潺潺,鸳鸯闹春,轻盈的纱罗衣裙在风中辗转飘扬,花荫间听得美人笑吟吟。
凝静轩的秦孤茉今日也是好兴致,带着婢女在园子里赏花,她本是神刀客毕远府上的舞姬,后被赠与傅意画,容貌娇妍,舞姿绮绝,住在染月山庄已有半年光景,当初因毕远有相赠之意,五名舞姬中傅意画便选中了她,或许于那人来说只是不经意地一眼,一定,但对秦孤茉来说,与其他被送到山庄的姬妾相比,此事却颇令她引以为傲,庄主对美色平平,也没听说过有特意宠爱谁,留宿在凝静轩的日子虽屈指可数,但比起那些常年倍受冷落的姬妾却好得太多,况且庄主除了性情冷淡,对她倒不曾苛待过,秦孤茉私下也琢磨透了,像傅意画这类声名显赫性格孤傲的男子,绝不喜阿谀谄媚之人,倒不如徐徐图之,总有一日要将金钢化为绕指柔。
花苑内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一派云蒸霞蔚的景致,委实令人赏心悦目,秦孤茉见脚下鹅卵石铺就的甬路上又独辟出一条小径,蜿蜒尽处是座修筑别致的小园。
她微微颦眉,不解着:“既是花苑,怎么还单独建出个园子?”
她来山庄时候尚短,那时又值隆冬,园内景致萧条,因此极少出凝静轩,更不知这花苑内还修筑着一座蕣华园。
身后的婢女柠儿回答:“‘蕣华园’里栽植的都是瑞香花,这花霸道得很,香气逼人,引蝶无数,如果摆在花苑里,只怕要把其它花卉都给比了下去。”
秦孤茉挑眉:“哦?怎么,难道庄主很喜欢瑞香吗?”
柠儿摇头:“倒不曾听说。”
秦孤茉讲道:“品种名贵的花比比皆是,风华万代当属牡丹,高傲淡雅非菊莫属,孤芳自赏自有梅花,怎么独独就是它瑞香?”
柠儿低首不敢言语。
秦孤茉哼哧声,迈步往蕣华园走去,刚入石拱小门,便嗅得芳浓酷烈,好一阵扑鼻,直生头晕目眩之感,不禁暗付:此花果然霸道。忽间瞥眸,斜前方一抹人影映入眼帘,衣如红锦,发若黑檀,袅袅立于风中,好似荻花欲飘摇而去,化作尘寰乱世间的一点浮艳。
秦孤茉微怔,不由自主挪移脚步,虽时值四月,那人穿得却并不单薄,红裙外披一件红云淡痕披风,花香满衣,周身蝶绕,指尖拈一朵幽芳,俯首孱孱,花容相照,一副犹怜自惜之态,春-色再娇,又怎抵那朱唇上的一抹胭脂香。
察觉人来,她慢慢侧首,青丝从肩后一拂而过,星眸稍是掀抬,宛然无边烟水湮没了繁华流光,风起,漫天飞花,衬着倾丽容色,惊艳一梦。
仿佛是诧愕的,她轻蹙眉尖,就像被绵针软软地刺下,只在那刻,便已妩媚到了极致。
秦孤茉几乎僵呆原地,对于容貌她向来自负,可现在当目睹眼前人,却觉如隔天地之距,魂定后,竟说不出是羡是妒。
很快,她想到庄丁们私下的流言,想到那倍受冷落的红颜阁,想到那惹出数桩风波的祸水红颜。天下间,谁有如许容华,如许姿丽,已经不必问,心中便明了她是谁。
秦孤茉暗暗切齿,听说五年前,她便是庄主身边的人,但不知何原因,庄主似乎对她厌恶至极,以致冷落到今日,据闻就连庄主曾经的近身护卫,也被她给迷了心窍,下场惨不忍睹,偏偏可恨的是,像她这样下贱的女人,庄主居然没有做出任何惩罚,更听说前段日子公孙堡堡主派人送来十分难得的南疆血燕,庄主竟就赏给了她!
秦孤茉平时做事讲究分寸,对下人们更不忘私底贿赂,有些消息自然能很快流入耳中。她虽不清楚颜红挽的底细,但作为庄园姬妾,身份又能好得到哪儿去?或许,比她还要不堪。
“你就是那个住在红颜阁的女人?”她满眼轻蔑地打量。
颜红挽淡淡扫了对面的女子一眼,或许早见怪不怪,也没太大反应,举起绢帕,掩口咳了咳。
宝芽知她身子还没调养好,立即上前替她系紧披风,似乎有意避开秦孤茉,低着头扶她从侧面离开。
秦孤茉冷笑:“听说你勾引男人的本事最强,可惜这里没有男人,你这副样子是做与谁瞧呢?”
颜红挽身形滞顿,宝芽更是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回首狠狠瞪她。
秦孤茉视若无睹,盈盈笑道:“有几分姿色又如何?到底也没能让庄主对你另眼相待,烂泥就是烂泥,天生的下贱。”
宝芽忍不住了,回头驳道:“夫人这么说便不是了,庄主至今未娶妻室,这里谁的身份还不都是一样的?庄主宠谁不说,怎么就生出贵贱之分了?敢问夫人之前是何等高贵身份,何等与众不同,说出来,也好让奴婢明白一下。”
秦孤茉举手就掴去一掌:“好个伶牙俐齿的贱蹄子,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那尖细浓艳的蔻丹,宛若毒苔上的刺,在宝芽脸上划开两道鲜红的血口。宝芽捂住脸,连着踉跄两步。
秦孤茉收手,狠辣的表情一敛,抬首望向颜红挽,又是笑靥如花:“哎呀,一时出手重了,不过下人不懂规矩,我就替姐姐教训一下,姐姐应该不会生气吧?”
颜红挽本是静静站在原地,闻言,掀眸看她一眼,不知为何,秦孤茉突觉冷意渗骨,待回过神,心中怒火腾地燃起来,骂得越发不像话:“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是下贱货,丫鬟又能好到哪儿去?等再长大点,主仆两个还不是脏的臭的一起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