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一留意了一会,见她无异样,道,“若是普通的书,书铺都有得买卖并不值什么银子,贵重的是那些孤本,所以都要隔几日点算一遍。就算有人想里应外合瞒天过海,要逃过二十多个编修的眼睛,谈何容易。一旦被发现私拿宫中的东西买卖,那是杀头的大罪。”
林初一带着她走到最后一个书柜前,取出几本书摊在她眼前,“王妃不是要找神鬼故事之类的书么,这几本或许会喜欢。”
她扫了一眼书名,都是看过了的,偷偷带着景故渊到村子治腿时,她看的就是这几本。心里正想着,听林初一又道,“听老资历的编修说,从前阅卷楼并未收藏这种民俗故事,也不知为何,前一阵子王爷身边的颜侍卫却是抱着这些书过来,我们只当是王爷有意丰富这楼里的藏书,收下后便摆在最后一个柜子里。”
伊寒江不自禁笑了出来,林初一却是一脸疑惑不解,他翻看过其中一本的内容,只觉得刻画的鬼怪入木三分,毛骨悚然阴气逼人,实在不解这几本鬼故事有何地方能引伊寒江发笑。她道,“不是说王爷涉猎甚广么,原来他不看这类书的。”
看不看,他这小吏也不知道,只不过,“王爷出宫时一本书也没带走,既然老编修说从前没有这类的书,我想该是不看的吧。”
所以景故渊买这些书都是为了讨她欢心了。亏她以为他和她有共同的喜好,“那就带这几本走吧。”林初一从她手里拿过书,出外去登记。
编修,不知是几品的官?但诚如他说的既是连跪在殿外的资格都没有想来也大不到哪,有与林初一着一样官服老者,已经是鹤发鸡皮,驼着背埋首写着。她意有所指道,“读书人求的该是学以致用施展才华吧,若是一直埋没在这当真是浪费了。你和辛恒是同窗,当初我记得叔叔说你们两个的文采都不错,该是不相伯仲才对,怎么辛恒就能平步青云呢?这差别也未免太大了。”
林初一低头抄写,虚心道,“那是孔大人抬举了,论文采我怎么及得上辛恒兄。能做个编修我也是心满意足了。毕竟这阅卷楼可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瑰宝。”
伊寒江像是随意的聊起道,“你说这会不会和家世有关,我见你们这边许多胸无点墨的官家子弟照样也是做了大官的。辛恒家里不是地方望族么。对了,你家乡在哪?”
抓笔的手顿了一下,抬头道,“王妃怎么这么问。”
“我在这边认识的一个朋友也到适婚的年纪了,却是缘分没到,我看你挺合适的,就想做一次红娘,牵一次红线。所以问问。”
低头继续写着,道,“我虽和辛恒兄是同窗。却不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家中只是世代务农的佃户,是辛恒兄不嫌弃我家贫,纡尊和我结交。编修的俸禄不高,养活我一个已经是勉强。所以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多谢王妃的好意了。”林初一放下笔,把书交给她。
伊寒江笑道,“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勉强,那就算了吧。”
林初一将伊寒江送出了楼。她抱着书打算在附近逛逛,毕竟回到了玉钩宫她也是无所事事。走着走着,迎面却是遇上了辛恒。
再见已是形销骨立人比黄花瘦。他不似以往立马上前纠缠,只拱手也是对她唤了声,“王妃。”
伊寒江只一眼便清楚他的病症,他是忧思郁结在心不能舒坦。“你没有去找过颜安么?”哪怕颜安的医术还未高明到能医治心病,但凡曾给他施针下药也不至于让他这样血气两亏。
辛恒不敢抬眼看她。只是蚕眉蜷曲,“多谢王妃关心。只是染了风寒,休息了一阵已是转好,所以今日才回宫中销假。”
什么风寒,要说谎也要说个高明的。伊寒江道,“你知道油尽灯枯这个词么,你已是半只脚踏进了棺材,你若还是想不开,再过半年,就是两只脚进去了。”大皇子的事,他通风报信也算是帮过她忙,而她从不欠人恩情。
“生死由命,若是老天喜欢我这条命,就尽管拿去好了。”省得留他在人世尝尽相思苦楚,宁可轮回转世再寻他的逍遥。
倒是和她说起负气话来了,伊寒江冷声道,“我看着你这样,越发觉得没喜欢上你是对的,你还真是没出息,一丁点事就要寻死觅活。”
辛恒苦笑道,“我在王妃眼中也何曾有过出息?不过就是个喜欢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所以她由始至终才会一次机会都不曾给过他,宁可嫁给一个身体有残缺的人做妻子,也不要他这个四肢健全的人做丈夫。
“这话你倒是说对了,在我眼里你确实是个纨绔子弟,且还是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景故渊腿瘸了那么多年,就算一世不能行走他也不会自暴自弃。而你不过是情伤,总有愈合的一日,却是说生无可恋了。”她冷笑,反问道,“难道我说你没出息不对么?”
辛恒道,“那是王爷不知道相思之苦比一世都不能行走还要苦涩。”
也就是他自以为是的苦涩而已,不过是他的想象,自己摧残自己。伊寒江笑道,“你喜欢的也就是我这张皮相,当有一日我牙齿掉光,满脸的皱纹你就不会那么想了。”
辛恒不服道,“姑娘先入为主的认定了我是贪恋你的美色,你连让我证明我对你一片真心的机会都不愿给,今时今日世易时移,姑娘已是王妃,还有什么好说。”
又是对她一拱手,想拖着羸弱的身子离开,省的与她共处,更是让他难过难堪。难过的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难堪的是自己在她心里一丁半点的分量也没有,永远就是那样不堪的人了。
“辛恒。”走了几步突然听见伊寒江唤他的名字,回头看去,只见她只手遮着脸,徐徐放下,却是俏生生的美颜换成了一张丑颜,脸上尽是溃烂的脓疮,入目的惊惧让他脚一软顿时跌坐到了地。
伊寒江慢慢走近,“你不是说喜欢的不是我的美貌了,既然这样怎么不敢正视我了。”
辛恒恐惧,瞥过了脸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伊寒江特意把脸往他那靠近了些,让他将那丑陋看的更为的清楚,“不过是让你认清事实。省得你以为自己是个情圣,为情赴死有多么伟大……怎么闭眼了,开眼看看我啊,你不是说我没给过你机会么,这就是一个机会。”
辛恒屏气,眼皮勉强扯出一条小缝,她不再是白皙的肌肤,粉嫩的双颊,取而代之……他又闭眼,只想躲避那丑陋。伊寒江道,“你现在明白了吧。女人总有老去的一日,十年、二十年。等我不再青春貌美,不管你现在说得有多婉转动听,你总归是会嫌弃的。”
“我……”想反驳,却是脑子突然空白了。
伊寒江反问,“你现在还敢大声说一句。你喜欢的不是我的皮相么?对着我的脸来说。”脸又是顽皮的左右摆动,将脓疮对准了他,见他终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她才背过身,手轻轻往脸上一抹,再转身对着他时又恢复了原本的容貌。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睨着他道。“还不起身,大男人竟被吓成了那样,丢不丢脸。”
辛恒凝着她的容颜许久。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是窝囊至极。这张皮相为他所钟爱,寻遍王朝每一寸疆土怕都再也找不到更胜一筹的绝色。
终究是他自己认为,等这张容颜也如莲花般开落,终于是美艳尽褪的一日来到,他也绝不会嫌弃。
他死气沉沉的爬了起来。伊寒江只觉得这一“重击”足够是让他清醒了。“我说过你追逐我,不过是因为我是黄粱一梦。可梦不是真的,人会变老变丑,这才是真的。你这病是心病,想开了,日日服药也就很快好了。去找颜安吧,若是你不放心民间的大夫,就在宫中找御医给你看。”
见他低着头也不作答,知道他是听见了便转身走了。
景故渊下朝回到玉钩殿,见伊寒江趴在床上看着书,两条玉腿交叠晃啊晃的。是什么样的书竟会让她全神贯注,他靠近床畔。却是见她突然把书立了起来。他看清书名,笑道,“这你不是看过了么。”
伊寒江道,“是啊,刚去阅卷楼借的。若不是去了,还不知道原来你不喜欢看这类的书。为什么去村子时你不嫌重搬了那么多本去?”
景故渊坦白道,“你喜欢看不是么,我怕你闷就让颜闯去买了。但后来听你念着念着,倒也觉得这类书挺有意思的。”
她要知道的不是这些,伊寒江指着他的鼻子,问道,“说,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景故渊想不到她是要问这个,笑道,“都成了亲了,还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要问,这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较量,她总要知道谁筹码多些,谁又占了上风。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要知道我和你谁先喜欢对方的。”见他含笑着摇摇头,只当宠溺着一个顽劣的孩子任她胡作非为。伊寒江圈着他的脖子,把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快说,不然今晚立马实行家法,让你跪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