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令所有女人都目眩神迷的光环退去,她也只是深宫长门中一个期盼帝王钟爱的女人,只是寂寞谁听空外音。
景故渊道,“恨,我当然恨。”话是这样说,搀扶她的手劲却是一点也没有变化。
皇后恋恋不舍的望了皇帝一眼,她用生命全心全意的爱着的男人,他却是用他的生命全心全意去爱另一个女人,从头到尾由始至终他都不是她的,她有的也就是那么一个空虚的凤位,她怎么能许别人夺走。“你娘终于来找本宫索命了,还有慧妃。本宫要让这场火将她们统统送回地狱去。”
若不是危难关头,伊寒江真想回头骂一声疯婆子,这火竟是她放的,若是只是烧死她自己一个也就罢了,还累得她和景故渊得火里闯。
皇后回想这几夜,她总看到这两个她最为憎恶的女人立在屏风后,烛台旁,她寝宫中每一个角落七窍流血的带着奚落的笑看着她,讥笑她费尽心机铲除了所有眼中钉后依然将要一无所有。
“本宫知道你娘的鬼魂一直就逗留在这个宫殿里,本宫只是要她不能再缠着皇上,实在没想到,皇上竟是为了一幅画冲进火场江山社稷都不顾了。”她疯狂的大笑起来,笑自己的痴心错付,也悲自己的痴缠到死都放不下。
景故渊对她有恨,但亦是有悲悯。“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那被火焰蚕食着主梁渐有解体倒塌的趋势,只差一步之遥便是安全的外头。皇后悲怆的看着,她人生的最后一眼便是那绣着九爪金龙袍子,深深的印在她瞳孔里。
巨大的横梁连同瓦片落下,皇后一把推开景故渊,免了他被倾塌的屋檐压中的命运,自己留在了火海里。“本宫不再欠你了。”语毕,屋梁垮塌,紫殿繁华梦沉,芳华逝去在这年的腊月十四。
卷四完结第二十九章 香消(一)
皇帝殡天,依据遗照由景绵衍继任大位。某天夜里,张敬着一身黑色的斗篷独自一人秘密的出了宫。景故渊接见了他。
“王爷请节哀,皇上生前最为疼爱王爷,必然不忍心看王爷这般模样。”说完从怀里取出一道圣旨,“皇上有感世事无常,仙游前还留下一道密诏,命老奴交由王爷,至于遵从不遵从,皇上说全凭王爷的意思。”
景故渊接过密旨,张敬告退同一夜里回到宫中便是上吊自尽,追随老皇帝去了。伊寒江记起她和皇帝之前的约定,如若有三长两短,便和景故渊一块离开皇都这个是非地,便把这个约告诉了景故渊。
皇都值得他留下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既是不喜欢这,何必再把自己困死。
“能不能再给我两年的时间?”景故渊问。
其实他何必有此一问,他该知道他要留,她也会跟着他留。她和他不同的就是皇都这个地方,她算不上喜欢,却也不讨厌,哪里有他,根便是在哪。
时间的快慢并不会因为人的悲喜而停顿,严寒过去了,嫩蕊商量着在第一缕春风吹来后细细开。一汀烟雨后,红紫芳菲也有了彩蝶的踪影。
变化最快的就是三个孩子,景昂乖巧倒是不需要人操心,要操心的是景昱景晏,由原来的步履蹒跚到现在健步如飞,成天的胡闹捣乱,一刻也闲不住,总是让蕊儿在后边追,追得越急笑得越开心。
最爱拿景故渊的笔墨纸砚来玩,到处乱画,有一回直接用蘸了墨的手来抓伊寒江穿着的裙子,气得她骂也骂过了。就差“动手”来教这两个小鬼什么叫孝道。
偏他们两个骂不怕,骂完之后爱干什么依然干什么,景故渊主张言传身教并不提倡暴力。皇帝死后,他将自皇帝那里得来的父爱毫不保留转嫁到三个儿子身上。
她气得牙痒痒后,他很会耐心的教,尽管或许两个儿子还不能全听明白。别人家的孩子是欺善怕恶,而她家的则是反过来,再一次证明以柔克刚是对的。
这一日,孔叔继让人来传话,道孔公晏身子不适。就怕是旧病复发,想让她过府看一看。景故渊本也要一块去,却是颜闯有事来禀。伊寒江道。“你有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景故渊道,“把三个小的也带去吧,孔大人见到他们心情好了,许就不药而愈了。”他摸摸景昂的头。柔声交代道,“看好两个弟弟。”
景昂点头,走去一手拉过一个,景昱景晏对他也是服帖,便安安分分的任由哥哥拉着,不敢造次。伊寒江道。“我就知道生儿子是赔了,如今你们父子沆瀣一气是来排挤我。”
景故渊笑道,“他们听我的。我却要听你的。”
伊寒江抚过他的嘴角,“若是还难过,就不要笑。大可摆脸色给人看,这是你做王爷的特权。”
她把蕊儿的也带去,帮忙看着孩子。孔府的牡丹开得又大又好。无奈昨夜风急,吹落了好几朵。
孔濂溪自小产后身子就一直虚弱。躺在病床调养却也不怎么见起色,面色苍白不见血色不说,春回天暖了,手脚还是冰凉。她也是回来看孔公晏的,突然遇上,想了好久才吐出一句,“好久不见。”
伊寒江还以为她又会挑事,“只有这么一句么?不太想如今的你会说的。”
孔濂溪道,“反正你怎么想我我都不在乎。我也关心爷爷的身体,我不想当着他的面和你吵架让他寒心。”
景昂捡起地上一朵牡丹,来到孔濂溪面前踮起脚尖高举。孔濂溪为他突然的有此一举而诧异,她只见过这孩子几回,但每一回想主动亲近,她总感觉这孩子有意无意的避开他。
明明这么小的孩子还不懂得人心善恶,但她就是觉得这孩子并不喜欢她,可现在……她尽量露出最善意的笑,从前的从前,在她还没生过害人的年头的时候,这样的笑随时都能发自肺腑的笑出来,“这花是给我的么?”
景昱景晏也有样学样,捡了地上的牡丹相赠,孔濂溪收下三朵牡丹,只觉得孩子笑靥里的纯真有救赎的暖意。
有多久,没有人这般无条件的对她示出善意了。
这群小叛徒,竟是对害过爹娘的敌人一笑泯恩仇,她上前像是赶小鸡回笼一样,把三个孩子往孔公晏房间的方向赶。
孔公晏躺在榻上,见到伊寒江进来斥责起孔叔继道,“不是告诉你只是有些不舒服,不必惊动任何人么,还叫她回来做什么。”
伊寒江道,“你不想见我,那我带孩子回去好了,省的碍了人家的眼。”故意偏过了身子,让三个孩子先进去。孔公晏见到曾孙,果然霎时间精神大好。景昱景晏跑到榻前要爬上去,孔公晏宝贝的一一帮他们脱了小鞋,也不嫌他们吵闹把他们都抱了上去。
景昱景晏顽劣的扯他的白胡子,孔公晏虽痛却是呵呵笑的慈爱。伊寒江笑道,“这一会不讲规矩了?”
对她,又是板起脸来,“这么小的孩子能听懂什么,男孩子活泼些好,反正有王爷教导,长大后不会像你这样就行。”
伊寒江问,“伊北望呢?”
孔叔继见到老夫精神奕奕便也安心了,又是见景昂一段日子不见更加的可爱乖巧,也忍不住抱了抱孩子。同时心中也感慨可惜自己没有这个福分,孔濂溪的孩子没生下来,就在娘胎中夭折。“你外公又是催他用功读书,让他入朝为官。他昨夜溜出去后就没回来,我还以为他去了你那。”
估计又是去小酒馆喝酒了,“你再这样唠叨下去,小心你这孔家唯一的香灯离家出逃,到时你就别指望他再回你孔家了。”
孔公晏理直气壮道,“他都几岁了,我在他这年纪早就是成家立业了。我让他年纪轻轻别是这样游手好闲的,他既是有这个本事,就该干出一番事业,有错么?”
他看向孔叔继,要他认同助威。而孔叔继不敢违逆,只得顺着道,“没错。”
“是大错特错,你就错在认为每个人都该像你这样的榆木脑袋,不做官就是虚度光阴?那那些农民樵夫不就个个该死。”孔公晏刚要反驳,伊寒江拉过他的手诊脉,用像是夫子教训学生的严厉口吻,“别说话。”一家子里也就她治得了这老顽固。过了一会后,她道,“叔叔不必担心,他旧疾没发,只是这老头定是又不听话,为了他的国事不吃不喝不睡了吧。”
孔公晏道,“新皇登基礼部自然有许多的大小事务要处理。”
伊寒江讽道,“难道礼部就你一个大臣,你那些下属呢?一个个都是摆设。”
孔公晏气结,“懒得和你说。”
孔公晏身上带着一阵苦药的味道,景昱景晏却是一点也不嫌弃,许是伊寒江日日喂他们药丸,已经闻习惯了那味道,爱闹的在被窝里钻来钻去,一会掀被子,一会搬枕头的。
孔公晏看的高兴,让孔叔继把景昂也抱过来。三个孩子的五官都是精致漂亮,他虽觉得男孩子要容貌来也没多大的用处,但孩子外表好,也算是占了一项优势,漂亮的东西总让人容易喜欢上。
“我问你,濂溪小产是她底子不好,还是和你有关系?”孔公晏突然的发问,孔叔继一怔,没想过父亲会问得这么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