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公晏自己也不好意思,“你知道了。”
当然知道,若是不知道他为孔濂溪而来问,她何必戏弄他。只是他也不用担心,孔濂溪今非昔比,就算他把她今日说的话一字不露的传达了,孔濂溪也未必信,许还是会找御医来求证。“若不是孔濂溪和你说了,你又怎么会大驾光临。”
“那是濂溪来报喜,我见她唉声叹气便一再的追问,她起先还不愿意说,经不住我逼问才都告诉了我。”
伊寒江满嘴讥讽,“那她还真是体贴晓得为人着想。”
孔公晏道,“你和濂溪都是我的孙女,手心是肉手背是肉。不论濂溪做过什么错事她也是幡然悔改了,你能不能……”
她斩钉截铁道,“自己怕来了丢人,倒是把你骗来了。她以为她是哪根葱哪根蒜。你不放心她的胎是要我给她鞍前马后伺候她十个月是么。”
孔公晏皱眉,“你说话何必这么刻薄,不过是让你抽出一点时间给她看看。”
“宫中那么多御医你不会让她随便挑一个么。”
“听说大皇子妃怀有身孕时御医也是大保证说了十月后会母子均安,但最后却是九死一生,不止濂溪,连大皇子和皇后心中对太医的医术也有所动摇不信。”
那是苏婉容自己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当初她的胎不好保,自己却又没有遵照医嘱动了胎气。不但差点流产以后也很难怀孩子了,只是这一切她必然不敢对皇后全盘托出。
否则在这母凭子贵的地方,她只有一个女儿,再也不会下蛋的鸡又何来什么保障。
伊寒江讥笑,“你就不怕我施针时故意扎错她穴位故意让她流产?”
“她是你堂妹。”这么说无非要她念着亲情。
她哼笑道,“所以堂妹就能耍手段处处害自己堂姐,而堂姐就要学着有度量处处宽容堂妹?我也不能一口咬定就没有那样的傻子。但那傻子绝不是我。”
孔公晏奇怪道,“她到底是做了什么竟惹得你们像是仇人一样。”
“我怕我说了,你会以为我是在添油加醋的抹黑她,一会景故渊出来你自己问他。若是问得清清楚楚了,你还觉得有那脸为她来求我,尽管开口。”她倒是想知道他这个品行端正的礼部尚书在摸清了孔濂溪的本性后,是否还会为她编理由编借口。
“我与她,一个不过是半路才杀出来认亲的异族妖女,一个是自小长在你身边的大家闺秀。人的心是偏的,你向着她多一点我倒也不出奇。但你若是为了她就来要求我这要求我那,我宁可不要这样的爷爷。”
景故渊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正好听得真切。不禁道,“寒江,你这话伤人了。”
“重视那人才会被那人的话伤到,只怕我和孔濂溪一比,谁更重要立见分晓。为了孔濂溪他就不觉得我的话伤……”
孔公晏垂头丧气。往日他们爷孙斗嘴,即便他落于下风,表面也不会显露出颓丧来。她承认是因为他来为孔濂溪讨人情而气恼,但他也该知道她的嘴巴就是这样如刀子的利,嘴巴上虽迟迟不肯叫他爷爷,心里却是认了他的。不然逢年过节的也不会主动到孔家窜门,还让他抱昂儿几个小的,分享祖孙四代同堂的乐趣。
孔公晏起身作揖道。“微臣先告退了。”
景故渊还礼,“我送爷爷出去吧。”
孔公晏摇头,“不必了。”
“要的。”他含笑朝伊寒江投去一眼,“有的人心口不一,我也就只好代她诚实一些。至于孔夫人那。在民间我倒也还认识几位医术高明只愿给百姓看诊不愿进宫的好大夫。”
伊寒江看着孔公晏佝偻着背,心里也不舒坦。扭头看了窗外的天气,别扭道,“喂,就要下雨了,拿把伞再走,免得一会淋病了,又有人说我不懂人情世故。”
去拿了伞塞进孔公晏的手里,回到书桌后却是怎么也静不下心了。把翻了几页的书扔到地上。景故渊送走了孔公晏回来见她铁青的脸色,轻叹了一声,爱惜的将书捡起把褶皱的地方压平了才合上放回桌角,“你若是后悔说出口的话,和爷爷认个错也就行了,何必拿这死物来出气,你就算是把它们一页一页撕了也是不解气的。”
她目露凶光,如今连想起孔濂溪的名字都倒要倒胃口,“你说得对,我就算要解气也该找罪魁祸首,她自食恶果了我才能咽下这口气。”
“只怕你解了气,孔大人他们却是要忧心了。常言家和万事兴,但和睦的家庭放眼皇都不论是天潢贵胄还是寻常人家做到的能有几户。”景故渊递给她一封信。她瞥了眼信封上头的字倒是娟秀,署名是袁圆。景故渊解释道,“总管让人送进宫里来的。”
伊寒江拆开了信,一目十行。
所谓的缘分不过是彼此生活上一场交集,有长久的也有短暂的,而缘尽不过是要结束一段旧的交集以去开起一段新的生活。“倒是顺了你的意了。她和伍哥回乡了,你六哥虽然给了暗示,是真是假我却没把握,老实说我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找到她爹的骸骨。”
景故渊感慨道,“许真是冥冥中自有主宰吧。当初不是慧妃扣下了袁圆的父亲,使得他们父女分离,袁圆也不会因为寻亲和我们遇上。”
“慧妃要对付你四哥是因为她信了袁圆父亲的话,认为他有坐那个位置的资格,然后终于让她制造了机会,本是想一击让你四哥翻不了身的却是让余秋雨破坏了。”她顿了顿,“慧妃死时让我小心景绵衍,你说她是来不及制造机会对付你,还是她养育了你这么久,其实对你也有一点疼惜?”
卷四完结第十四章 追溯(二)
景故渊平静道,“人在世的时候都得不到的答案,何况是人死后。这宫中温情太少,若是能添得一点美好,是真情是假意又何必太去计较,毕竟人都去了。”
伊寒江抱住他的脖子娇媚道,“故意说得这样的可怜是要我心疼么。”
景故渊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摩挲着她的后背道,“你若是愿意像对我撒娇这般对孔大人也笑笑也不至于那样收场。”
“那老头子不识时务也就算了,连好坏也不晓得分。”
“在孔大人的道德观念里,你离经叛道也算不上好,但他还是忍不住会为你担忧,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慢慢接纳你和包容你。我看在眼里有时倒也觉得他挺可怜的。”
她斜眼道,“你这是在感同身受还是在借题发挥?”
景故渊笑,“都不是,只是希望你们祖孙能改进相处的方式。你一向喜欢尝试新鲜的事物,不妨把这当作一项挑战,下一回再见,不妨从称呼上改起试着叫声爷爷吧。”
那么老头子一定会把她当作是高烧不退以至烧坏了脑子神志不清了吧,哪里有那么容易说改就改的,爷爷,这个不过是寻常的称呼,可想到要从自己的嘴巴里吐出来就觉得嘴巴被抹了浆糊,合住了张不开。
景故渊揉了揉她的脑后哄道,“就照往常一般,把这当作打赌,你若是做到了,我送你一样东西,且定是会让你欢喜的东西,如何?”
“当初也不晓得谁一本正经的说这不是游戏,现在反倒比我还热衷于这赌博里头了。”她取笑道,摁了摁那信封,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是个同心结。“这个袁圆,口口声声说我这个贵人帮了她许多,却是这么吝啬,留着那么多金子,只送了一个几文钱的同心结。”
景故渊笑道,“礼轻情意重。”
她又如何不明白,永结同心,这样的祝福对有钱有势的皇亲贵族可比金子要珍贵。
那个傻瓜,她实在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治疗甘心做个瞎子,她选择和伍哥离开。也不晓得是不是又受那所谓的天命约束,料定自己就该有这么一段劫数便索性放弃,还是因为她得了另一双眼能伴她余生也就不去在乎。
只是离开也好。袁圆知道的是皇室不光彩的秘密,趁着还没其他人发现远离皇都等于保了她的小命。
景故渊道,“你之前不是让我帮你去查孔家的总管么。”
伊寒江惊喜道,“你若不是有了什么线索不会突然提起。”
他的手指描着她的眉道,“已经是掩盖了这么久的事你真的打算一次都挖出来么。只怕对孔家来说是地动山摇。”
她的眼眸自亮了起来,揪着他的袖子不放,“听你这么说一定是包藏了什么大秘密的,那我更要知道了,至于最后要不要说,那是后话。”
第二日晌午刚过。侍卫送了一男一女过来,男的是年叔,女的那个梳着妇人的发髻。大概三十好几。她才要看清楚那妇人的脸,年叔却是跪在地上,膝盖往左挪动挡在那女子前边,“湛王妃传召不晓得是为何事?”
景故渊解释道,“本是只想请这位夫人。谁晓得孔府的总管也在便一同‘请’进宫里来了。”
言语上虽然用了请字,但她看那些侍卫一板一眼执行公务也不可能一个个都和景故渊一般把礼仪挂在嘴上。想来用的方式必然不怎么温和才会把那妇人吓得不轻,伊寒江朝着那妇人道,“你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