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故渊吩咐人烧水给他沐浴清洗,洗尽身上的污垢又恢复从前出淤泥不染的一朵白莲遗世独立的脱俗。见她黑着面孔,知她余怒未消,坐到她身边要揽过她的肩却被伊寒江拍开。
“我知道不该让你担心,原谅我这次。”她撇开脸。他拉开袖子把白嫩带着皂角香味的手臂伸到她面前,“若是气就咬我,别闷着伤身的。”
“你以为我不敢么。”在他手臂上留下牙印。斜眼看见他隐忍却不喊痛真打算让她咬到不气为止。月光穿过小窗,泻在簿纱上更显柔和就如他的神情。
他见她停了动作,轻声道,“不咬了么,若是不咬那就是不气了。”
她骂道。“你想得倒美,从前就爱用苦肉计。周围的人都中过你这招数多少回了。你倒是还乐此不疲的用,我不会上当的。”
他柔声道,“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却是不愿意看我,你我只分隔了几日么,我怎么觉得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还是只有我有这样的感觉。”
她不语。
他又是抚着她的肚子,笑道,“孩子帮爹求求情吧。让你娘别气了,只要她不气,让爹做什么都可以。”
她侧过身子,认真的问道,“你是在元夜前就知道景驰拓会对付你了,你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对我只用了两个字就是信你,好,我信你,看着你就这样被你爹的侍卫押下我也忍了没出手。可你今晚是怎么回事,你就是要当众看我出丑么!”
景故渊往桌上叠放的他那几本书看了眼,他清楚的记得自己东西放置的位置,知道了被动过了,倒是闲情逸致和她开起玩笑道,“我以为你只看神鬼故事,我不在时你也开始好学起来了么。”
她又是捏他的肉,施加虐待。
他带了点委屈楚楚可怜,柔声道,“只怕我身子到处都是淤青了。”
“淤青就淤青,你以为我会心痛么。”想来想去他能洞悉先机,也只可能是有一个原因,“你在景驰拓身边安插了人吧。”
他想也不想,毫不隐瞒,“是。你若想问就问吧,我会都告诉你,本来夫妻之间也不该有秘密。我那样做初初也不过是为了保命,想着事先知道大哥的想法能避过人祸,没想到有一日我也会利用别人反过来对付我大哥反将他一军,我现在与他是一样的人了,不折手段。”
他苦笑,掩不住苦楚,逃过了一劫与她团圆,他喜却也压不住苦涩,从书里头学来的计谋用这样不见血的方式学以致用,他闭目伏到她腿上抱着她和孩子。
他声音压抑,涩涩的与她说道,“父皇到狱中看我,与我聊起我们兄弟姐妹几人小的时候,连他也觉得有些事避无可避了吧。他眼睁睁看着心里不好受却也是无能为力,他问我有没有恨过自己生在这帝王家,我只与他说在我心里他是个好父亲。”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摸到凉凉的湿意,他只埋头在她怀里许久不言语。不论是不是迫不得已,他始终是做了残害手足的事,还利用了一个日渐老去前一刻还在他面前为他的处境担忧想要更尽力去弥补父子之间衍生的裂缝的父亲。“你不问牢狱的火是否天灾么。”
她还用问么,见他这样的愧疚心里也有了答案了。
“父皇见到狱中大哥府里送来的食盒,尝了半口便头晕目眩,着火时铁门甚至被上了锁,好在有人发现得早,否则已是葬身火海了,是我背着父皇逃开的。”
上一刻他还是罪人,下一刻却又是立了大功,这样的变化无常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多少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导致的。
她抚着他的发,也不晓得说什么,只道出此时心里最真的感受,“我宁可死的是别人,我也要你活着。”
活在尔虞我诈的宫廷即便物质并不匮乏却也如常人会缺少些什么也会去羡慕些什么,两个人一块只希望他的日子此后圆满,缺少的她会补给他,也不必让他去羡慕别人。
她俯身亲了他的唇,这样一个极需安慰的夜里好像再多的言语都是无谓的了,盯着他的眸子只见柔柔目光里有唯有她的身影而已,他对她是不变的轻柔就怕会伤了她。她把鞋子踢了,搂着他睡下时顺道拉下了红帐,蜡烛在烧着垂泪天明。
第二日用过膳颜闯便来询问如何处置蕊儿。
景故渊笑着让她做主,说蕊儿既然是她带进王府的,当真论起来该是她的丫鬟才对,生死也该由她决定。
她喝着粥,道,“把她放了,但是以后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颜闯一怔,好似听到她如此宽纵一个人真是匪夷所思的事,也是,前一个偷窃的家丁都被打得半死,而蕊儿可是出卖了她和景故渊的。
她也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容易就饶了她,就当作是她照顾了她将近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当真无拖无欠了。
景故渊道,“你不会舍不得么?人生在世要遇到一个真心真意的朋友实在不容易,何况她也并不是有意要出卖我们,为了亲人也是情有可原的。你若是前事不计,或许她会更死心塌地的服侍你,从前你不是最爱估摸人性么,你该知道依蕊儿知恩图报的个性,这是极可能的。”
伊北望正与他们一块用膳,插嘴道,“她嫁给你之后有时做事倒是出乎意表。”
她道,“她从没有把我当亲人也没有把我当朋友,她心里既然那样重视她的叔叔,就回去和她叔叔好好过吧。对于背叛我的人,我心里会有刺,回不到像过去那样了。”
景故渊见她如此说了,也不劝了只吩咐颜闯道,“支些银两给她带走吧。”
伊北望边嚼着嘴里的食物边道,“故渊你的性子真不是普通的好,即便要收买人心也不用做到这般地步吧,她对不起你,你放过她已经是开恩了还要给她银子。”
景故渊话里有话道,“总是迫不得已,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
她扭头看他,记得之前让他给颜闯和蕊儿牵线,他应了声再无下文,他在景驰拓那既然有眼线,或许也是一早察觉到蕊儿的不对劲吧。
景故渊只笑道,“你若是有话问那就问吧,我答应过不会瞒你。”
卷二结缘第七十四章 褫夺(一)
她还没说话呢,伊北望就笑嘻嘻的凑着脑袋过去,“故渊,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我是寒江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弟弟,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呢,不如也跟我说说。”
她拧过伊北望的耳朵,“你这么聪明,不会自己猜么。”
伊北望嚷嚷道,“松手松手,我的耳朵就要被你拧下来了。”
“掉了最好,反正留着也就是个装饰。”
只与伊北望这样吵吵闹闹的,一大早便开始不平静,景故渊看了看外头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好天气,笑而不语。
用过了早膳于情于理于法都该要入宫谢恩,说也凑巧竟是遇上了景驰拓。也是带了家眷,苏婉容抱着景安,那女娃娃已是满了一岁正牙牙学语的时候,嘴巴里咿呀咿呀的嘟囔着大人听不懂的话语,许是身子不好,在苏婉容怀里格外的安分。
比起他们时来运转,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愁,两旁的道路栽种着参天的古树,遮住这冬日好不容易露面的暖日,只从那叶缝中渗漏进一点点阳光,显得景驰拓的脸就如那落在地上的树荫阴郁黯然。
景故渊唤道,“大哥。”
景驰拓停下脚步,嘴角似笑非笑,悠悠说道,“从前我就觉得七弟你绝非池中物,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今成王败寇只希望七弟不要赶尽杀绝,还给我一家留条活路。”
苏婉容徐徐行了礼,直起身子后幽幽看了景故渊一眼,视线落在他站直的双腿,语中哀怨参半,“王爷。”
景驰拓笑道,“我以为你们一早入宫是收到了风声,父皇已经褫夺了我皇子的份位。从此我就是平民百姓,若无旨意再不得随意入宫,剔除了我你的胜算又多了一筹。只是最后鹿死谁手,我会拭目以待。”
景故渊轻声道,“不论大哥相信与否,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一切并非我所愿,若是当初大哥也曾顾念过些许手足之情,或许今日我们依旧可以谈笑风生。”
景驰拓轻轻一哂,“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么。你明明双腿早就能行走却还是装作身子残疾,真是好重的城府,想来我是望尘莫及。”
景故渊解释道。“我的腿是一年前寒江治好的,并非是蓄谋已久。”
声音轻滑,像是琉璃珠子滚过,“是么。”
伊寒江道,“你与他说那么多做什么。你说再多他也不信了,只认为你有心害他故意做了陷阱给他跳的。”
景驰拓冷声反问,已是不带一点儿感情了,只仿佛对站着的就是天生注定的劲敌,“难道不是么,我何曾让人给故渊你送过饭菜?又何曾让人到监牢去动手。你当日已是走到了绝处,我又何必再做多余的事使得你绝处逢生。你心里有数我也心里有数,今日是拜谁所赐我会铭记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