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抚着额略显疲惫,“他从来也不与朕说过这些。入宫见朕也不过是笑说自己过得很好。”
“皇上的精力该放在治理国家上,他又怎么敢拿这样的小事去让皇上烦忧呢。我的话是难听了些,但忠言逆耳,皇上是明君,想来知道良药苦口。”她招招手。玉露送上一碟切好的梨,她站在一旁听得他们的谈话是听得胆战心惊,这个王妃在皇上面前也实在有够放肆了,伊寒江又笑道,“这梨是腹中的孩子想吃,皇上要尝么?”
皇帝冷冷睨着她道。“你这样惹怒朕就不怕朕把你杀了,故渊现在不在你身边,可没人再给你求情。”
她抿了抿嘴。是呢,故渊不在身边,往常她若是说话过头,他就会暗示她该节制了。他不在,她倒是想随着自己的性子。不想收敛了。“皇上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可惜注定了亲情方面有所缺失。皇上不觉得与其面对那些笑脸相迎不敢忤逆一句。心里却是不晓得做了什么打算的人,对着我这样不懂规矩只顺着性子说话的人要舒服么。至少皇上身边除了景故渊,再没什么值得我惦记的。”
“放肆。”这是她听的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只是气势不如过去凌人,终究高处不胜寒,虽然是子孙满堂妻妾成群,无人敢说句真心话,和孤寡也无异了。“你也就是仗着肚子有朕的孙儿。”
她抓起一片梨咬了一口,“皇上当真就没想过故渊为什么要瞒着他腿好的事么,你是这样的疼宠他,皇子皇女中他已是占了优势,若是腿又好了,要什么还不是唾手可得么。”
皇帝凝着她,一双厉眼正评估她话中真伪。“你就不惦记,若是朕立故渊做储君,你是他的妻子,那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宫女和太监畏惧皇后的生杀大权才会唯唯诺诺惟命是从的,我却是不怕。我才不愿变成宫中那位皇后一样像是带发修行的尼姑自苦,日日板着脸张口就是无规矩不成方圆,皇上难道看着就不觉得乏味么。”
皇帝斜眼瞅着她,晚辈这样非议长辈实在不成体统,但她看得出他并没有真心降罪,不然也不会许她继续说。“孔公晏掌管礼部,孔濂溪是教养得谦和有礼,同样是孙女,你却是难登大雅之堂。除了尚有姿色,朕不明白为何故渊会愿娶你。”
不是她自夸,她的容貌不止是尚有姿色吧,就算是找遍后宫也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了。“他的生活太规律一成不变,皇上当然能给他指个大家闺秀做妻子,只是两个无趣的人结合一块还是一样的无趣,他能娶我那是三生有幸。”
皇帝哼道,“你语中竟然还带挑剔,难道在你心里是他配不上你么。”
她撇撇嘴,“配不配得上先不说。”这样简单带过,不置可否,反倒让人觉得她心中还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是我现在最喜欢的。我不许任何人来和我平分,所以他要隐瞒皇上,我倒也是赞许的。我不愿他像皇上这样三宫六院,他若是身边多一个女人,我非揪下他的耳朵不可。”
皇帝只道,“男子要娶妻纳妾是天经地义,轮到你说三道四么。”
她淡定道,“皇上若是真爱过故渊的母妃,就该易地而处的想一想,他的母妃在看着皇上左拥右抱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样的感受。我不是这边的女人不会委曲求全苦了自己,若是相爱就更该相互爱护不是么。”把面前的那盘梨挪到他那,“皇上真的不吃,他若是见到自己的父亲短短几日就消瘦成这样,怕是心里也会自责。”
皇帝静坐许久,直到日影西斜,冬日的日头本就感觉不带暖意,现在要日落了更是觉得寒凉了起来。玉露想往暖炉里添加木炭,却是又不敢随意动作。
皇帝突然的试探问道,“朕若是把故渊发配边关呢?”
她笑道,“不论是野旷天低树,还是风吹草低见牛羊,景致都不错。”
皇帝轻哼了一声,“苦寒之地并不是让你们去游山玩水的。”
“是受苦还是去享乐就看心中是怎么想的了,我若是觉得是去玩乐那就是玩乐了。何况还能一家三口在一起。”
皇帝又问,“那如若朕赐死故渊呢?”
她不假思索,“那我就立马带着孩子回南蛮改嫁。”
不过是试探的问,没想过她会这样的答,皇帝龙颜大怒,“你这是不守妇道!”
“皇上觉得我该像四皇子妃一样为保住夫婿一头撞死么?”她道,“成亲那日他答应过会陪我白头,若是答应过我的承诺都没做到,那为何我又要去守答应过他的承诺。故渊母妃临死时,皇上想必痛的撕心裂肺吧,他若是真心爱我,怎么会让我受那样的苦头。”
她这一番话只挑起皇帝哀思绵绵无尽一般好像要把他带回往日故渊母妃离去之时,“难道你就没听过天不遂人愿么,你若是爱他就该为他守节。”
她话语中倔强毕露,“我不管,我不管天意还是人为。做不到的话就不要给我承诺,但既然他答应过我的,就一定要做到。”
皇上和她说了这么许久,也感觉困乏,只吩咐随从摆驾回宫。晚些张敬来传旨,撤走了大部分的守卫,不再是随处可见一双双锐利的眼睛时时盯梢,也让王府上下的人稍稍缓解了紧绷。
这算是她意料之中的。
她早早遣了玉露去休息,坐在椅上听着窗外风声刮落梅树上的积雪簌簌,挑了挑灯芯,支着额盯着墙上随着晃动的烛火也在微微动着的影子。等到了夜半,有人穿着黑色的斗篷,居然是掩过了守卫的耳目爬窗进来。
来人摘了帽子,伊北望带笑道,“好在你还记得,小时候夜半我们两个常常不睡溜到外头摘梨子。”
她道,“我就猜你这几日定会溜进来。”
他轻松的说道,“外头那几个虾兵蟹将还难不住我,要进来易如反掌。老头子他们很担心你,就怕皇上迁怒,你在王府里也会过得不好。我就说是他小觑你了,果然没见你瘦反倒是胖了。”伊北望其实有些不解,“其实你想要出去很简单,根本就没人能拦住,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那皇帝老头找那些人来分明就是要监视我的,我要是出去了就是公然和他做对。”
伊北望取笑道,“嫁了人顾及得多了,果真作风也不同。换做以前我看你会直接把那些人全毒死了了事。”
她斜眼道,“你来是要帮我还是说废话的。”
“若不是要帮你我就不来了。”她以为他大半夜不睡的,吹着冷风过来就是为了好玩么。
她坏笑道,“那行,你还记得从前我们两个捣蛋故意做一样的装束让爹来猜谁是谁的游戏么?”
伊北望愕然,直觉便是行不通,他抚着脸道,“你不是吧,我这张玉脸是和你有七八成的相似,可而今我高出你一个头,外边的人一看身高,自然就知道我是假冒的,难道你还要我砍了双足来伪装你么。”
卷二结缘第七十八章 探监(二)
“我会和总管还有颜闯说让他们配合你的,你只要睡醒了到窗边露露脸,让人看到‘我’在房里就行了。”她的暴行已经在王府传开,现在人人都怕她,也不会有谁主动想着靠近的,至于那玉露,让总管想个由头支开就好了。
伊北望愣了下,“你自己一个人么?”他们两自打还在娘胎就在一块,太清楚彼此的性格想法了,“我记得那颜闯是故渊的心腹,武功还不错,让他跟着你去吧,多个人照应。”
她走到柜子随意抽了一绣花长裙扔给他,“我的本事你比谁都清楚。”
伊北望接住了衣服,这女装披在他堂堂七尺男儿的身上真是侮辱,却又不得不帮。“那是过去,你现在可是孕妇,肚子里多了一块肉的。你要是不小心出了事,爹和老头子都不会放过我,我定会活活被打死。”
将衣服套到了身上,夹在领子里的长发一甩。对着铜镜做了个可笑的表情,若是端端看脸蛋濯濯如春月柳,滟滟如出水芙蓉,活脱脱的一个倾城佳丽。只可笑身材太高,袖子短了一截露出男子宽大的手掌,裙角也只到腿肚遮不住那羊皮靴子,他眨眨眼,“好看么?”
伊寒江没好气的说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好看得很。”他们长得这样的相像,她若说他丑不就等于说自己丑么。她走去把他头上青玉簪拔下,抓过慧妃赏赐的那支簪子递给他,“你可别叫人看出破绽。”
伊北望开始打量她的卧房,一个人要待在这里也没什么能消遣的,“行了,你真要一个人去?”他还是不太放心。
伊寒江改穿上他的斗篷,系好了颈上的带子盖住了腹部。里头的冬衣厚而保暖,倒是不显她的小腹凸起了。“之前林初一被关时我也潜进去牢中问过他话,总管人脉很广,我已让他安排好了。”
就算嫌他婆妈他也要说了,“你自己小心。”
“嗯。”她应了声从窗口跳了出去,伊北望慢悠悠的走去关上窗户熄了烛,房中寂静再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