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了一下心底有些激动的情绪,墨惜颜收起了盛气凌人的气势,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问:“父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我详细说说吧,母皇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严重到什么程度,竟然急着叫我和三姐回来。”
目光在墨惜颜的脸上扫了扫,祥贵君回道:“其实,你母皇到底得了什么病,没有人知道。”
墨惜颜心里微微惊了一下。“怎么会?”
宫里不是有太医吗?难道太医没诊断出来?还是说,太医诊出来了,女帝却刻意隐瞒了所有人?
“大概是一个月前,你母皇突然开始吐血。”祥贵君收回目光,视线微垂盯着他身上盖着的那床碧色薄被,眼神有些黯然。
“宫里的御医,私底下与各个皇女多多少少有些来往,一旦宣御医诊治,你母皇身染重病的消息必定会泄露出去,你母皇……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得了病,至今为止,都没让太医瞧过。”
墨惜颜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很快便释然了。
宫里的人,关系复杂,鲜少能找出几个作风正派,与别人没有丝毫关联的人。
而那些御医,平日里除了替宫里的人看病之外,有时候也会到宫外去各位公主的府邸效劳,在这些时候,谁也不能保证那些御医没有被人收买。
想着一朝女帝病了却不敢让太医诊治,墨惜颜忽然便觉得墨芊月有些可怜。
“那……母皇生病的事,现在都有哪些人知道?”
墨燃玉……想必已经猜到传召回京的那道圣旨中的不同寻常之处,至于极有可能派人刺杀自己的二公主,也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墨惜颜心里暗忖着。
“这后宫里,你母皇只告诉了我和凤后,朝中大臣,她只告诉了陌宰相。”
告诉了三个人?那为何偏偏是他装病?
墨惜颜直视着祥贵君,眼神颇为认真。“父君,是母皇让你装病骗过众人耳目的,还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隐隐猜到墨惜颜这么问的用意,虽怕她生自己的气,祥贵君还是如实回答了她。“是我自己提出来的。”
墨惜颜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祥贵君的回答,是她意料之中的,但她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奇怪极了。
想了想,她又问:“父君,你为了母皇做这些事,你不会觉得委屈,不会后悔吗?”
一个女人,那么多个男人,这么复杂的男女关系,他们之间,有爱存在吗?
墨芊月收了这么多男人,她有真正地爱过他们吗?
她当初娶他们回家,是出于真正的心动或者喜欢,还是仅仅只是为了平衡朝野的各方势力?
祥贵君,这个当初为了弥补三公主的生父的空缺而进宫的男人,对墨芊月,又到底是心存爱慕,还是亲情多一些?他为她做这些事,心里又可会觉得后悔?
墨惜颜忽然发现,她不懂的事真的太多,她虽然喜欢揣测别人的心思,但祥贵君的心思,还有女帝墨芊月以及这个世界的许许多多人的心思,她都猜不透,因为这里的人的思想行为和现代人真的是有太多不同。
“后悔?”祥贵君轻声呢喃,须臾,浅浅一笑,“怎么会后悔?怎么会觉得委屈呢?我做这些,是心甘情愿的。”
墨惜颜睇着那抹虽然浅淡,却能看出祥贵君的内心的温和笑意,不禁怔了怔。
仅仅是一瞬间,她便明白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爱着墨芊月的。尽管墨芊月有着许许多多个男人,他在她心中,并不是唯一的,也不是第一位的,他还是爱她……
抿了抿唇,虽觉得突兀,墨惜颜还是忍不住问:“父君,你很爱母皇,对吗?”
墨惜颜双眸直直地锁住祥贵君的侧脸,不想错漏他脸上的一丝一毫的表情。她虽知道他爱墨芊月,却不敢肯定他对墨芊月的爱,到底有多深。
诧异于墨惜颜的问题,祥贵君怔了怔,抬起头来看着墨惜颜,他眉宇轻轻地蹙了一下。“颜儿,你为何这么问?”
“我……就是想知道父君心里的想法。”墨惜颜回道,眼神闪烁了一下。
从未与墨惜颜讨论过爱与恨的问题,祥贵君不知道该如何谈论这个本来很平常,此刻却有些难以明言的问题。
脑海里闪过今日在府里见到的景墨绝望的神情,心绪如一望无垠的大海上荡漾着的小波浪般起伏着,墨惜颜小声问:“父君,如果,你爱母皇,她却不爱你,你还是会一如既往地为她做这些委屈自己的事吗?
有没有可能,某一天你对她的情意,会慢慢冷却,再也不对她抱有任何感情和任何幻想,将她遗忘。”
那双月眸里的光轻微地颤动着,如幽幽月光下,深山碧潭里的潭水般清凉纯净,让人无法忽视,祥贵君瞧着那抹光亮,忽觉今日的墨惜颜有些微不同于往日,不禁心生狐疑。
“颜儿,你是不是……在感情上遇上了什么事?”
墨惜颜目光一闪,眼神闪烁着避开了祥贵君的探究。“我只是好奇,你们男子,在对待女子时,会是何种心境。”
祥贵君愣了一瞬,旋即便猜到了墨惜颜这么问的原因。“你问这些,是不是和那个秋侍君有关?”
秋海棠?被祥贵君这样的长辈提起自己喜欢的人,墨惜颜只觉得面上忽然窜上一抹热潮,烧得她的脸热热的。她不禁想,她不是个容易脸红的人,她此刻,脸应该没有红吧?
“呵!”将墨惜颜飘忽的神情收于眼中,祥贵君轻笑一声,柔声道:“感情的世界,是纯粹的,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不管那个人爱不爱你,你都会心甘情愿,竭尽所能地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来帮她渡过难关。
你不会去计较这么做对自己是否有什么好处,又是否能换来她对你的正眼相看,你心中所想的,不过是她好与不好而已。
感情变淡,甚至完全冷却,除非,是那个人真的伤你极深,让你痛到连恨都不愿意了,才有可能彻底忘记。
否则,在你心中,会一直有一道伤存在着,不去碰,便安然无恙,一旦触碰,就会针扎般的心疼。”
清楚地看见墨惜颜的双眸闪了闪,祥贵君又道:“颜儿,关于你收纳夫侍的事,我从未要求过你什么,只是希望你身边能多有几个真正关心你的人。
从前,我为你挑了景墨,是因为我看中他这个人踏实、细心,你喜欢陌如星,我没有反对你娶他为驸马,是因为你身为皇家公主,身边确实需要一个有身份,又识大体的人做当家。
至于这个秋海棠,曾经,因为他的出身,我其实是有些反对的,但我并未说出来。如今,他既然可以为了保你安全而不惜舍命挡箭,倒也是个不错的人。
你当初收下他,或许是因为各种迫不得已,如今,他既然真心真意待你,你可以敞开心怀真的接受他,真心待他,毕竟,能在危急时刻做到毫不犹豫地舍身救别人的人,这世上真的不多。”
墨惜颜闻言心颤了颤,心中各种情绪翻涌起伏。
她心里明白,祥贵君是误解了她刚才的那番问话,她问那些,并不是因为秋海棠,而是因为景墨。
只是,祥贵君看似答不对题的一番话语,她不可否认,让她的心触动不少。
这世间,能让一个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为另外一个人死,除了最为伟大的母爱或者父爱,大抵,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情。
如果不是爱之深,能有多少人敢为自己爱的人死,会选择为自己爱的人死?
秋海棠替她挡那一箭,她明白其中无法用言语来具体形容的情分,所以,她会好好珍惜那份爱,珍惜秋海棠。
至于景墨,她不知道他心里现在是怎么想的,自从午膳后的那番对话之后,景墨便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直到她出发赶往皇宫,她都没有见到他。
她不知道,她对景墨说的那番话分量够不够重,有没有让他彻底死心,就如祥贵君说的,如果没有伤到极深,景墨对她,大抵是不会彻底死心的,还会留有残余的幻想。
她还有些担心,倘若,万一,她的话说得太重了,景墨会不会承受不住那些话语的冲击,从而做出一些傻事来。
想到有那种可能,墨惜颜的手不禁抖了抖,心里猛地生出几许担忧和心慌,脚底也有些发凉。
转过头来看着祥贵君,她神色不安道:“父君,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急事需要处理,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祥贵君未曾见过她这般神色,害怕是有什么要紧事,便点了点头。“嗯,我没事,你就先回去吧,一切小心。”
“唔”了一声,墨惜颜便站起身疾步离去,祥贵君的视线随着她的背影移动,发现她的身形变了些,不禁蹙了蹙眉。
颜儿这趟出去本是受苦,怎么反倒长胖了些?
祥贵君琢磨了一会儿,眸里忽然划过一道亮光,转瞬即逝,快如流星,然后,便是深不见底的暗沉和幽邃。
将枕头放下来重新躺平继续装病,他翻身面向了床的里侧,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