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王面无惊色,反倒无奈地撇了撇嘴角。
这镖技是狄王亲自教给儿子穆七的,飞镖也是父子俩私下打造的,再无第三人持有。
飞镖特制,镖芯中空,里面可以放卷纸传递信息。
狄王打开飞镖,取出里面的卷纸展开看,纸上是穆七懒懒散散的字迹,用狄语就写了一段话:
父王,一切平安,不必担忧。就是儿臣有要事要办,十万火急。儿臣现在出来见您,您必定要勒令儿臣回朝,可是儿臣有要事呀!于是儿臣只有办好了再回来见您了,放心,此事包您欢喜。
狄王又喜又气,手上捏成拳头,嘴角却高兴地笑咧开来:这小子!有什么事比回来见他老子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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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另外一边,常帝摆驾回营。
诸将散去,中军帐中,此刻只有皇帝和大将军两人。
四下无人,成羡羽便问出了心中疑惑:“陛下,微臣不解,您为何要允诺狄人那么高额的岁币?”她犹豫了一下:“向狄人进贡,臣……臣怎么都觉着失了天朝上国的风范。”
“不失风范。”皇帝并不详细向成羡羽解释原因,只说:“三妹放心。”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成羡羽便没有再继续追问,正要告辞,却听见皇帝又嚅唇:“便是失了风范又如何?”
成羡羽的动作就停滞了一下,告辞的话没有说出来。
“失了风范,换回边界太平,没有干戈,也是值得的。”皇帝笑了笑,忽然说出了一句成羡羽未曾预料道的话:“边界太平,没有干戈,你这个将军就可以随朕回朝了。”
成羡羽心惊肉跳。
她思忖了会,想皇帝让她回朝,有两个原因:第一,将在外,兵又多,皇帝是担心其功高盖主,拥兵自立,顾忌她了。第二,第二个原因不能想,不敢想,最好不要想!
因为如果说第一个原因太过无情,那第二个原因,就太多情了!
成羡羽眸中晦暗,一瞥之下,对上皇帝亦是晦暗的双眸。
皇帝沉着声音,隐隐约约,飘渺地问她:“三妹,你不想回京去看看大师兄么?六年了……”
六年了,施宴倾的坟还埋在京师。
成羡羽沉吟数秒,单膝跪下犹如接旨:“微臣遵旨,谨随陛下回京师。”
“哒——哒——”皇帝敲了两下手中折扇,声音虽不是太重,却清晰可闻。
“哒——哒——”皇帝又敲两下,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扇子越敲,帐内越发显得安静。
成羡羽答应皇帝回京后,却还是对“边界太平,没有干戈”的话半信半疑。
说实话,纳了岁币就不会再有硝烟这件事,成羡羽信不过。
成羡羽担忧狄人哪一天会撕毁盟约,越境南下,想着自己回朝了,能不能让姚拂剑镇守北疆。
如果北疆没有大将镇守,她就算人回京师了,心依然会时时刻刻悬着,放不下心来。
成羡羽就去找了姚拂剑,私下里跟他商量了这件事。
“不行。”姚拂剑当即一口回绝了成羡羽。
“姚大哥,你再想想。”成羡羽劝道。
“不行。“姚拂剑想都没想,再次拒绝道:“姚家世代是帝师家奴,如今我妹妹已经不在了,只剩拂剑能守护二小姐,尽忠尽义。”姚拂剑满目忧虑,字字饱含担心:“二小姐。你这次失踪差点又伤到性命,倘若以后再出差错,我如何,如何向,向主人交待。”
姚拂剑说话果决,唯有涉及到成慕舟,就照例开始结巴。
成慕舟是他的心结,亦是他的习惯。
姚拂剑结结巴巴的“主人”二字,反倒提醒了成羡羽,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能让姚拂剑心甘情愿独留北疆。
“姚大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成羡羽说。
成羡羽带姚拂剑去了北疆属地里的一座孤山。
山间四季常青的竹子被积雪压弯了身子,却依旧苍翠欲滴。
成羡羽和姚拂剑进了山中的一座尼姑庵。
“二小姐你带我来这做什么?”姚拂剑满腹不解,径直就问成羡羽,他刚问出声,整个人却突然石化。
从后堂走出的这位尼姑,这位尼姑……姚拂剑心潮上下起伏,几尽窒息。
“两位施主。”女尼双手合十,向成羡羽和姚拂剑施礼,而后抬头,独望成羡羽大惊失色:“女施主你——”
显然,女尼认出了成羡羽。
女尼姑脸色渐渐变得灰暗,垂首执着串珠:“女施主,你真的认错人了。”
成羡羽点头,她听着女尼姑的话,两眼却去观察姚拂剑:姚拂剑低着头,本就黑黝的脸庞显得更黑,一对耳根却已经全然红透了。
他红着耳根,默默挪到女尼姑的身后,抱着重剑站着,岿然不动。
成羡羽在心中叹气:果然,姚拂剑永远都会选择站在姐姐身后,随时等候她的召唤。
“姚大哥,我们走吧。”成羡羽知道姚拂剑不会走了,却故意一试。
“是。”姚拂剑出乎意料地应了好。
成羡羽心下诧异,但又转念一想:女尼姑毕竟不是成羡羽,就算长得一模一样,却永远不是姐姐的灵魂。
所以姚拂剑选择离开,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了。
谁知两人才踏出尼姑庵半步,后脚跟还抬在门槛上,姚拂剑就对成羡羽说:“二小姐,我想去跟皇帝请求,以后镇守北疆。”
终于盼到这句话,成羡羽应该高兴的,但她却突然有点难过。
又听见姚拂剑接着说:“我瞧着这庵旁边有个菜园。”
成羡羽就旋即抬头,左右一望,果然在左边离庵不远处有个菜园子。
“我打算买下这个菜园,天天来这,劈材的时候也许可以看见主人,主人还有可能会吃到我种的菜。”姚拂剑说着,憨憨笑出了声。
成羡羽更觉难过,哽了一下,缓而轻地说:“姚大哥,她不是姐姐,你没看出来么?”
“她是主人。”姚拂剑果断否定了成羡羽的言论。
成羡羽只当姚拂剑是痴念。
“她真的是主人,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听到这话,成羡羽微微抬了下巴,同姚拂剑互相凝视,见他神色肃然,眉间紧锁川字,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成羡羽心底就又叹息了一声:姚拂剑太痴念了,化成灰的痴念。
姚拂剑也观察着成羡羽的表情,见她不信,就没有再说得那么肯定。
姚拂剑用疑问的句子问她:“二小姐,如果她当真是主人呢?”
“如果她真是我姐姐。”成羡羽想了想:“我瞧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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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回京路(四)
“如果她真是我姐姐,成家面临灭顶之灾她却不出来相救,满门抄斩后她却不出来报仇,大仇得报后她依然不肯与我相认。”成羡羽说:“就凭这些,我就瞧不起她。”
姚拂剑十分吃惊,他没料到跟他一样把成慕舟当神来仰望的成羡羽会说出这番话。
姚拂尘于替成慕舟反驳,但他思考了半响,发现竟找不出来反驳的理由。
于是姚拂剑只好低下了头。
姚拂剑留在了北疆,成羡羽则跟随皇帝一同启程,返回京师。
成家军被打散分配,与皇帝亲军混合,部分留在北疆,部分回朝。
常军日行百里,来到燕幽。
燕幽是常国的北方重镇,城内有殷朝皇帝留下来的行宫。
如今自然也变成了常帝的行宫。
夜幕降临。
常军数目庞大,不得不驻扎城外。皇帝则摆驾去城内歇息。
皇帝要动身,却突然对成羡羽说:“三妹,不如你随朕一道去行宫吧。”
皇帝邀她晚上跟他一起住行宫。
成羡羽当然拒绝:“陛下清净之处,微臣怎敢踏足。”
成羡羽想说微臣就在城外兵营,同将士们一道歇息,但又突然想到:皇帝是不是自己去了行宫,远离军队,因此顾忌她在营地里,怕她拥兵自立?
虽然只是点点猜疑,成羡羽到底还是上了心,谨慎地说:“微臣就住城中驿馆好了。”
避开行宫,也避开兵营。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以。”
皇帝去了行宫,内侍们料理好寝宫,焚起龙涎香,铺好温软御榻,皇帝却迟迟不就寝。
他开着窗,负手立在窗前,望窗外一轮皎洁明月,低低的挂在天空。
离开了北疆,不再下雪,日与月都变得如此的清晰,仿若触手可及。
皇帝将右臂从后背绕至身前,抬起头欲以指尖触月,却旋即发觉自己的可笑,收回手讪笑一声:“呵。”
皇帝的贴身内侍熊谈,是两年前提拔上来的大内总管,为人极擅察言观色。来北疆又回京师,这段时间熊公公一直跟在皇帝后面,许多事情,他没猜准十分,也猜准八、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