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羡羽还清楚记得那位金发少女瞎了眼睛,但是她没去这段记忆,没有在穆七面前提出来。
成羡羽挪了半个身子,离穆七靠近些:“是你和你阿妹吧。”
成羡羽越说穆七越惊诧,到最后他镇定了半响自己的情绪,方才回答成羡羽:“是,是我和喀丽。”他言语间还是略略按捺不住激动,回忆亦是汹涌而来:“中平签,旧竹生新笋,新花长旧枝。庙中六筒两百套签,每套各九百支,我们竟然求出了同一支,奇巧啊……”
他一点一点,清晰地重述当年庙祝的话。
“可惜我到现在都参不透这两句签文到底是什么意思。”成羡羽笑道。
“我也参不透。”穆七笑道,接着他轻声出口问成羡羽:“当日求签,你问的是哪件不可能实现,不能对别人说,却又心心念念释怀不了的事呢?”
穆七突然问到成羡羽心中最隐秘的问题,她心不由一紧。
但是成羡羽的心虽紧缩,却并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只要一念及此事,她就万箭穿心般疼痛。
穆七当着成羡羽的面公然提起,她却一点都不因此痛心。
成羡羽恍然发觉:那个隐藏在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淡了,变陌生了,变得不再心心念念,不再重要。
“哈哈。”穆七见成羡羽沉默不语,他就打个哈哈,缓解气氛的尴尬:“也许我猜错了,你没这想法,求的就是寻常的一支签。”穆七顿了顿,决定向成羡羽坦言自己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
穆七说:“其实当时有这种不可告人心思的是我自己,我照料喀丽,不仅仅因为她是我的妹妹,那个时候,我暗自思慕着她。”
他不仅向她袒露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而且将自己的阴暗、丑陋、肮脏全部和盘托出。
穆七不想对成羡羽隐瞒任何一件事情。
“那你现在还喜欢你妹妹吗?”成羡羽不假思索地问出口。
问完她自己大惊,怎么问穆七这种问题!
弄不明白,成羡羽只知道自己听到穆七说出这个秘密,她的心一阵一阵的揪疼。
奇怪了,奇怪了……成羡羽觉着奇怪:穆七再这个秘密之前,问了她很敏感的问题,她都一点不心痛。这会穆七说他思慕过喀丽,成羡羽却无比的酸痛难过。
“不喜欢了。”穆七摇摇头。
他本来还想说“我现在心里只有你啊”,但是一想到成羡羽是要回常军军营的,他数次向她表白都全部被拒,穆七喉咙颤得发不出声,话抖得说不出口。
穆七平复了会自己的心情,转移话题道:“我将自己的阴暗之心妄自加在你身上,对不起。”
穆七向成羡羽道歉,他不该因为自己想的是不可告人的事,就猜测成羡羽跟他一样不可告人。
“你根本无须道歉。”成羡羽说:“我那日拜庙求签,的确是问的一件不可能实现,不能对别人说,却又心心念念释怀不了的心事。”
穆七惊诧抬眸,直直凝视成羡羽,他张口欲问,还来不及出声,成羡羽就又开了口。
成羡羽像知道穆七要问什么似的,不等他问,就直接了当统统告诉他。
成羡羽说:“我当时问的是……我和我结拜大哥……今生究竟如何情缘。”她迎上穆七不断闪烁的双眸,坦白而从容的告诉穆七:“我那时候好喜欢我大哥……”成羡羽嘴角僵硬地勾了勾笑,平静道:“思慕着、痛苦着、喜欢着,满心满眼都只有他。”
“你的结拜大哥是谁?”穆七追问,又自吸一口冷气:“是当今天朝的皇帝?”他直呼其名:“张若昀?”
话说完,穆七看到成羡羽眼中神色的变化,答案已然明了。
穆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他全身紧绷着问成羡羽:“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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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洞中夜
成羡羽想了想,肯定地回答穆七:“不喜欢了。”
两个人从前的情}事,都同样前尘随烟逝,梦随风飘。
穆七整个人松了一口气,满心欢喜,只想拥成羡羽入怀。
却听成羡羽又问道:“对了,就是拜庙求签那几天,你是不是夜里还过江到南岸,探过常营?”
“是啊。”穆七听成羡羽一问,立马全部交待:“当时我带喀丽来中原求医,找一种叫青蚨草的药材,广成王手中有这种草,要与我用刺杀乾军……”穆七想了想,改口道:“广成王当时叫我去刺杀现在的天朝皇帝,我答应他三天后去刺杀,但当夜我自己就私下渡江探营,结果遇着个跟我戴一样面具的士兵,武功还不错……”穆七讲着讲着,突地恍然大悟,高声喊道:“是你!那个穿黑衣带面具的士兵是你!”
穆七手指着成羡羽,边点头边狂笑:“哈哈哈,是你,是你,哈哈哈——”
穆七喜不自已:是她,是她,原来那时他吻的是她,原来是她!
穆七的欢心飞到天上去:太好了,他的初吻给的竟是成羡羽!
这么一想,穆七觉得世间真是再无烦恼。
“嗤!”成羡羽瞧着穆七的开心样,忍不住也笑出了声。她故意咳了几声:“咳、咳,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好,睡!”穆七优哉游哉地靠贴上石壁,将两臂枕于脑后,心里哼着小曲,欢天喜地的入睡。
成羡羽观察穆七的一举一动,她嘴角的笑意也溢止不住,甚至蔓延到眉梢。
成羡羽无声带着笑意闭上了双眼,一夜酣睡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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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两人醒来,又继续赶路。
一路说说笑笑,却皆觉不够。成羡羽和穆七都盼着天快些黑,好再找个山洞,谈天说地,推心置腹。
天公很作美,在就未申之间天幕就全黑了,两人赶紧找了个干净山洞,麻利地拾来树枝生了堆火。
成羡羽和穆七围着火堆又开始聊起来。两个人都从自己小时候开始聊起,一件事一件事说给对方听。
穆七给成羡羽讲自己小时候跟母妃学汉文,跟父王学骑马。成羡羽就给穆七讲,帝师楼里武功秘籍成千上万,她却偏偏偷学摄魂术。
“怎么摄魂?”穆七听着有趣,就对成羡羽说:“来,演示一下摄魂。”
成羡羽就渐渐弯起眉眼,像月牙儿在夜空中那样迷人,她启唇唤穆七,缠缠绕绕,丝丝绵绵:“阿七——”
穆七痴了,三魂七魄顷刻间尽数被她勾去。
穆七的身子就靠近成羡羽,缓缓地,怔怔盯着她的唇,想吻上去。
近到毫厘处,穆七陡然回过神来,旋即后退坐正。脸上红霞一片,尴尬道:“咳,咳,你继续,再讲点其它的事。”
成羡羽就给他讲,幼时的京师有多么美好,她偷跑出去玩,天天挨训。
时光如流水般在成羡羽的叙述中缓缓淌过,不知不觉她就讲到了成慕舟与段然反目,成家惨遭灭门。
她又回忆到自己被杀手追击,迫不得已纵身跳崖。
穆七随着成羡羽的欢喜而欢喜,随着她的悲伤而悲伤,当成羡羽叙述到自己跳崖求死,穆七心里情不自禁就揪了起来,虽然知道此事已过去了很多年,却依旧忍不住担心成羡羽的生命安危。
"你跳崖可有伤着?"穆七问。
“结果我大难不死,被陛下和骠骑将军所救。”自从两人互相说破,成羡羽也不再避讳谈及张若昀,穆七便不再避讳讲到喀丽。
因为相信对方所说,已不再喜欢当年的那个人,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
这一夜,成羡羽将自己的情仇爱恨尽数讲给穆七听。
成羡羽讲自己中了蛊,张若昀带她千里求医,结识了施宴倾。
成羡羽讲客栈中与张王结为异姓兄妹,讲自己和大哥二哥乔南一起夺虎军,破赤军,统一西北,再下西南,江南。
成羡羽甚至告诉穆七,军队北上中原遇阻,她中了广成王的奸计,绝望地躺在帐子里,觉得这世界的天塌了,地陷了。然后张若昀天神一般降临,做她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抱着她雪夜狂奔。他们两个一起听遥遥远远传来的打更声,听她的及笄之日以这般残酷的方式到来……
她描述得极其详细,穆七听得沉默不语。
成羡羽又含糊数语带过落子汤和绝子汤,讲她跟施宴倾一起去了江南。
“我去过江南。”成羡羽讲到江南的时候,穆七插嘴道。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我当时是十岁还是十一岁吧。”
回忆里,穆七对自己当时的年龄记不清了,他就记得自己听了一场帝师和殷帝的艳书,口出狂言说要娶帝师的妹妹。
回忆着回忆着穆七就偷偷地一个人笑。
“你笑什么?”成羡羽见他一个人神经质般地乐呵呵。
穆七本来想告诉成羡羽事实,但突然记起来她是要归常营的,他娶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