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羡羽立即再次挣脱。
穆七再次抓住。
成羡羽再次挣脱。
……
两个人就这样在水中强横对抗,挣扎中向前潜游。
终于,这次穆七抓住成羡羽的手,她不再挣开。穆七就左手抓着她,右臂划水,游上了岸。
冰谷底,寒天冻地,是从来没有人来过的地方。
寒水透过铠甲浸透两人的里衣,身体似有百斤重,穆七手紧扣着岸沿爬上去,又咬牙将成羡羽拖了上来。他爬在岸上,松一口气,回头冲成羡羽道:“总算是抓住了你。”
刚才成羡羽坠下深渊穆七没有抓住,那一刻他真是说不出来的惊慌。这会抓着她平安上岸,穆七悬空的心才落了地。
但立马又悬起来。
成羡羽闭着双眼,软软趴着毫无动弹。
怪不得刚才水中成羡羽肯让穆七抓手,原来她是溺水昏过去了!
穆七也没有顾忌,过来就急解了成羡羽的盔甲,又松了里衣,按压她的胸}脯。又捏着成羡羽的鼻子,自己深吸一口气,往她嘴里缓缓吹送。
良久,成羡羽缓缓睁开双眼。
穆七惊喜倾身:“你醒了——”
成羡羽却是当机立断将右臂一横,她的身体还平躺在地上,掌却扼在穆七咽喉。
穆七定笑容僵住,他定定望着成羡羽,渐渐的神色就变得平静,寒冷地问她:“你防范我?”
成羡羽嚅了嚅唇:“是。”
成羡羽和穆七打斗时就负了伤,又高处坠下,溺水一场,现在浑身真气混乱,已是重伤,而穆七依旧虎步龙行,连坐在地上也是英姿勃发。
成羡羽身上防护铠甲已被尽数解开,而穆七却铠甲未脱,寒光烈烈,尤是杀伐决断的主帅。
叫她如何能不防范他?!
“我自然是防范你。”成羡羽一面说,一面将自己扼在穆七喉头的右手轻柔紧了几分。
穆七眉毛渐渐挑起来,他的目光向上望去,天空中狂风暴雪不停,那阵阵风正痴痴追着雪花飘。
穆七忽然狂笑。
成羡羽心头一悚,手上不可控地一掐,穆七正笑着,被她这么一扼掐,不由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穆七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扣住成羡羽右手手腕,他的虎口就攥在方才水中抓她手,掐出的那一圈红印上。
穆七一分一分增加虎口上的力道,仿佛要慢慢折磨,一寸寸掐粉掐碎她手腕的骨头。成羡羽被穆掐得生疼,急要挣脱,他却紧紧攥着不放,反倒手上连带着臂膀用劲,一把将成羡羽连人带手拉近,与他面对面,只隔毫厘的距离逼视。
穆七紧绷着脸,双目带着戾气锁住成羡羽的眼睛,他字字如利箭,语气极重道:“一般人亲身经历另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慢慢死去,过程中感情都会产生变化。你先是同情这个将死之人,为他伤心,继而照顾他。照顾久了,你的情绪就会变为厌烦,厌烦他怎么还不死,厌烦他怎么这么磨人,渐渐的,你面对这个将死之人就从真诚变成了敷衍,到最后连敷衍也懒得敷衍了,直接挑明撕破。”
成羡羽双耳进了水,听不大清清楚,却依旧心内紧张,她问穆七:“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
穆七双眸依旧狠狠盯着她,盯得成羡羽心虚。他说:“假设你方才不仅仅是溺水昏厥,而是将死,我不会对你产生情绪变化,我会……”穆七顿了顿,喉头上下滑动了下:“我会对你一直照顾下去。”他说着声色刹那转至最厉,带着漫天的怒火冲成羡羽吼道:“可是你居然不相信我?你居然不相信我!”
成羡羽被穆七吼得呆了,她心绪复杂,过了半响才定神。
成羡羽眨了眨眼,移开自己与穆七对视的目光,死死盯着被白雪覆盖的地面,口中道:“匹夫尚知报国,你我身为两军主帅,更当以国家大义为最重,国有国别,就算我们私底下有知己之情,也只能泾渭分明。岂可被私情左右,误万千人性命,更何况……你我不过五天知己,一场短暂好梦,你又何苦如此,如此……”
成羡羽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没说完就止了声。
穆七听她这番话,被气得不住地点头。
他一面点头,一面在心中憋气暗道:五天知己?好,好,五天知己。她哪里知道,他回到狄国,白天朝堂上勾心斗角重掌大权,晚上梦回却是夜夜想她……不过当初分别之时,他的确想法同成羡羽一样,就当五天好梦,梦过无痕。不,那时候他甚至比成羡羽更轻松洒脱。
穆七这么转念一想,便深气了一口气,他放开成羡羽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好,既然你要这么死板,那我就奉陪到底。”穆七对地上的成羡羽邀道:“你站起来,我们来继续打一场,打到不死不休!”
成羡羽心乱如麻,却还是别着头站了起来。虽身负重伤,却强自出招。
穆七怒然迎上,同成羡羽交手,
然而两人对打不过十招,他却突然身子后倾昏倒。
“阿漆!”成羡羽一慌,就像是一脚踩了个空,脱口喊了出来。喊完她自己怔住,傻了数秒,方才蹲下去看穆七。
成羡羽的指尖触及上阿漆身上的穴位,发现他体内的真气也在胡乱游走,看情况伤得并不比她轻。成羡羽又解开穆七盔甲,此时才发现穆七身上其实已经有很多道被“紫冥斩”剑气划伤的印痕,深浅不一。成羡羽再将穆七翻过来,掀起里衣,发现他背后还有火雷震伤,带血骇人。
原来他只是一直忍着,装出毫发无伤的样子。
成羡羽默默给穆七灌输了自己体内的真气,穆七却迟迟无法醒来,因为冰谷天气太过寒冷,他的手脚反倒愈来愈冰凉。
成羡羽蹙眉望望天,大雪没有任何会停或者会下小的迹象,她再观察四周,冰谷左上有个狭小的出路。
虽然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往何方,成羡羽依然决定先带穆七出谷,再寻暖和的地方。
成羡羽拉过穆七的左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又拉过右胳膊,最后扣住穆七的双腿,将他驼了起来。
穆七比成羡羽预料的要重,她身一沉。
冰棱往成羡羽脸上打,挡住了成羡羽的视线。她双手反扣着晕厥的穆七,腾不开,没有办法,成羡羽只得将脖子扭转到最大的弧度,将脸蹭在肩头擦了擦,擦去盖在眼皮上的那些雪花。
她背着他,步步缓慢前行,从狭窄只容一人的小路里擦着谷臂穿过去。
小路不长,成羡羽很快背着穆七走到尽头,放眼四望,谷外是辽阔一眼望不到头的空地,白茫茫一片,她依旧不知道身处何方。
成羡羽反手将穆七的身体往后抬了抬,防止他滑下来,她想:先走一段路碰碰运气吧,看能不能寻着一户农家,进去取暖。
成羡羽背着穆七,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雪地,踏得深时,雪快到膝盖,踏得浅时,雪也没过脚踝。
运气还真是不错,成羡羽走了半个钟头左右,就遇着了一户农家。
成羡羽将穆七暂时放下来,伸手去叩院门,也许是因为风雪声掩盖了叩门声,这户农家迟迟没有人出来开门。
成羡羽不由得越叩越急,越敲越响。
“有没有人?开门啊——”成羡羽竟然运气内功喊了一句,响彻云霄。
终于惊动了这家户主,户主披着大衣出了屋子,穿过院子前来开门。
风雪中,成羡羽眯着眼睛看到这家户主是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农夫。她就先朝着户主一拜,行了个大礼,又重新弯腰,半抱半拖扶起穆七,口中向户主央求道:“大叔,怎么不能让我们进来烤烤火?”
这位农家大叔是个善良的人,见一位姑娘拖着一位冻晕的公子,当即敞开院门将两个人让了进去:“怎么昏过去了?快进来,快进来!”农夫见成羡羽蹲□要背穆七,连忙抢着驮了穆七,催促成羡羽:“姑娘你快进屋,我来背这位公子。”
但农夫看到穆七脸上满布的红斑,又突然被吓到,不敢碰穆七。
“多谢大叔。”成羡羽感激道,见农夫犹豫,就决定自己重来背穆七。她身上也重伤,其实差不多快昏厥了,只是想到自己一晕谁来管穆七,就靠着这么一念支撑。
农家大叔这么一瞧又不好意思,还是他来背了,和成羡羽一齐将穆七弄进了里屋。
屋门一关,风雪都被挡在了身后,屋内生着火炉,暖意浓浓。
屋内有位同户主年纪相仿的农妇,应该就是户主的妻子,比农夫还要热心快肠。她见自己丈夫背着个冻晕过去的青年进来,立马就朝农夫喊道:“你楞在原地干嘛呢,快点把人家弄炕上去啊!”
“唉,好!”农夫很听妻子的话,旋即就背着穆七小跑到炕沿,将穆七小心翼翼地平躺在炕上。
农妇又拿来一床被子给穆七盖了,令他更加温暖。
成羡羽感激恸忍,朝农夫农夫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叔,大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