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轻吐一口气,见母亲和丫头全悲伤,她打起笑容:“不必难过,咱们会好的。”
有这样的女儿,顾氏很是欣慰,不过她还是担心:“伤筋动骨要一百天,这三个月里你一个人如何撑得过去?”
“依女儿来想,明天再去郭家一趟。”凤鸾语气坚韧说出来,顾氏吃惊道:“这可不行,他们相中了你,咱们不答应,你父亲又有那些话,他们一定正恨着呢。”
凤鸾微微一笑:“正因为父亲有那些话,我要去一趟。”
秋风穿过廊下,吹得人衣衫动。凤鸾打起绣着喜鹊登枝的石青色门帘,含笑道:“母亲请进来说话,咱们慢慢商议。”
兰枝见她们进去,想起来院子里晒的衣服要收,紧走几步后,又对来安一笑:“你是个忠心的人,这人到这样光景,才能看出来人心。”
“嘿嘿,兰枝妹妹,你夸奖我,我心里真受用。”来安摸着自己脑袋笑逐颜开。兰枝竖眉叱道:“什么妹妹!叫姐姐。”
面对这一个发威的人,来安舌头又吐出来多长,小心并怕怕地喊着:“兰枝姐姐,你再这么凶,就没人要了。”
“哼,怎么会!”兰枝高昂着头,理直气壮而去。
房中母女二人坐下,凤鸾低声对母亲道:“媒婆们只要钱,她们吃了父亲的话,一定去郭家乱说话。郭家在咱们这里,是势大的一家。原本只是财大气粗,自从长公子中举再当将军,县令也不敢自高自大。母亲,不管是父亲好了以后,生意场上要见面,还是眼前咱们不能得罪,都得去赔个不是。”
顾氏抱怨:“这是什么事情,破财又有难,遇上这不讲理的事,还要你出头露面去赔不是。”凤鸾温婉地道:“咱们总得过去这个坎儿再说。”
“这话说得好!”周老爷的嗓音从房中响起,惊动母女两人来看他。周士元欢喜的看着妻子和女儿,欢喜的底处是一抹子忧伤。
忧伤才起来,又强行抹去。有凤鸾这样的女儿,周士元觉得自己理当欢喜。
外面的吵闹,宅小院浅,他怎么会听不到。家人全瞒着他,周士元也明白自己出去也不能怎么样,再说没人扶他,他都走不了多远。
也罢,全让凤鸾去处置,周士元为安妻子的心,装着自己听不到。睡下来听到母女商议,先时话声小,再来听得清楚,受伤的周士元觉得真是提气,忍不住说了一声好。
凤鸾笑盈盈:“父亲,你也这样看?”周士元对女儿格外笑容满面:“我初听到媒婆说这样的话,我气得忍不住要骂她们。我就凤鸾这一个女儿,当初不是和毛家早年同做生意,怎么会许给他们家!”
提到退亲的毛家,周士元有气上来,顾氏劝他:“不必生气,商议正经事的好。”周士元一笑:“说得是。”
喊一声“凤鸾”,凤鸾转过脸儿来笑:“在呢。”
“记得我对你说过郭老爷子吗?”周士元对着女儿的笑容,他的笑容就更多。凤鸾突闪着眼睛回想着:“记得父亲总是说,郭老爷子是个不错的人,肯照顾人,也是个大方人。”
顾氏眼睛一亮:“我看这事儿也蹊跷,上门来提亲,郭老爷子应该不知道吧。”周士元沉入沉思,回想郭老爷子当年:“他老了,或许也有爱孙子的意思。不过,他也可能不知道。凤鸾说得对,我一时气愤骂了媒婆,媒婆回去要搬弄,咱们就得罪郭家。凤鸾儿,”
周士元和气地告诉女儿:“你明天再去赔礼,是为父不好,不能为这一时之气,伤了你以后的亲事。”
流言蜚语可以伤人,郭家要是愿意,中伤凤鸾是很容易就做到。
“哎,”凤鸾欢快地答应一声。周士元笑了一声,再叹气羞愧地道:“你的嫁妆,父亲好了再给你打。”
这猝不及防的话,让凤鸾措手不及。她无措地赶快道:“没什么呢,父亲何必说这些。”顾氏对着女儿抹眼泪:“我和你父亲都知道,我的私财全拿出来给你父亲还了钱,你哪里来的钱送人家人参,我的儿,可怜你这些嫁妆,可恨那狠心短命的毛家!”
到最后,顾氏还是要骂毛家。
提起来那可恨的毛家,见到周家要倒抽身就走的毛家,周士元和凤鸾笑起来。父女两个人故意轻松的笑容,把恼怒的顾氏也带得笑了一笑,再添上一句:“以后凤鸾一定找个好的。”
她的话,这就算结束了。
周士元今天突然很轻松,或许是他听到女儿打发人的一幕,觉得可以舒心一下;再就是他痛骂过媒婆,心里郁积出去的多。
他嘘唏道:“几千两的银子,也难怪毛家要退亲。”平常小生意人,起个几百两的铺子,月收入几十两银子就不错。周士元这一次冒险求财,一下子放进去几千两,按普通人家的收入,这笔钱到头发白还不了。
一家三人坐到一处,今天不再是难过忧伤。凤鸾见父亲重有精神,笑着道:“这院子还值一些钱,铺子里虽然日逐进项不多,一天也有水菜钱。等父亲好了,不愁这钱还不了。”她如实地只说一句话:“只是眼前这笔银子无处借贷,”她吞吞吐吐地道:“要是郭老爷子肯借,那就好了。”
一直到现在,凤鸾还有这样的想法。周士元对女儿笑一笑:“你明天再去一回赔个礼儿,等我再养上一养,未必需要一百天我才能动吧?”
☆、第九章,少年壮志如烟灭
此时的郭家,郭夫人正在听媒婆们学话。郭朴睡在房中,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周家真是不像话!他骂公子,骂得很难听……”媒婆一长串子话学下去,郭夫人听得眉头也不皱,郭朴在房中也不眨眼睛。
就是小厮临安和长平,面上也没有激动。
郭将军是病人,却不是废人。为他选亲,要他自己看过。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要听,郭夫人也答应儿子。
媒婆们说得口沫纷飞,把周家大大的贬低一番。两个媒婆都是肥胖的身子,搽上一脸的粉。郭家许给她们不少说媒银子,周老爷的一通痛骂,媒婆们伤心是在拿不到银子上面。
肥肉挤着的细长眼睛对看一眼,媒婆们会意过,不约而同再为周凤鸾说几句好话:“周姑娘懂事又谦和,她倒是劝着来着,可惜呀,这亲事是父母之命,夫人放心,明天我们再去说说,周家如今许多债务,穷人发发牢骚罢了。”
睡着不能动的郭朴觉得自己背上手臂上,又开始无处不痛。他竭力回想自己康健时,谁不说自己英俊。
郭将军以前是个自爱的人,当然这个不包括他没有去过青楼。他自爱的一面,其实是自恋的一面。
比如在和卢家订亲以前,郭将军不会把亲事乱许给人。本城也有不少人家相中他,郭将军眼睛不小,知道自己会中举,中举后眼睛更不小,他一心想在京里找一家。
找来找去,卢家主动找到他。郭朴当然是计算过,才欣然答应下来。卢家会相中这个在京里没有根基的人,是因为他少年英俊,文才武功全来得。
当年在京中,总有人夸郭将军倜傥人物,把他商人的出身抹去不少。如今,郭朴扯一扯嘴角,勉强算上一个笑容。
这扯动的嘴角中,是一汪苦水。
临安在旁边见到,自以为是地上前来,低声道:“公子喜欢她,是可以弄来。”郭朴更笑得古怪,区区一个女子罢了,家里有钱,要多少有多少。自己当上将军后,更是有一堆。
哼,郭朴鼻子里出一声气,慢慢平静心情,淡淡地临安道:“不必了。”不过就是一个姑娘,周家?以前郭公子眼里几曾有过他!
长平搔搔头也上来,讨好地劝解:“家里丫头们里,也有生得好的,也有爱慕公子的,”说到这里,郭朴更笑得古怪。
脊背受伤的他,按现在的说法是伤到神经,这种病有人好得快,有人好得慢,有人可能完全不会好。
郭将军是一动也不能动,手臂和手指也莫明的僵直。背上有许多的穴位,不知道伤到哪些,又牵扯到哪些。
听到这些话,病人难免心情不好。他焦燥上来,用尽全身的力气要动一动手指,却只换来背上和颈疼更严重的疼痛。
这疼痛让他难以忍耐,喉咙里呻吟声逸出,长平和临安赶快来看他:“公子怎么了?”
说话声传到外面,郭夫人也进来,媒婆们也跟在后面进来:“大公子,我们来看你。”
“儿子,你不必动怒。”以郭夫人来想,一定是为周家的话而生气。郭朴额头上冒出汗水,竭力地抵抗着身上的疼痛。见母亲取出帕子关切来拭,他心中难过,嘶哑着嗓音道:“母亲,我不生气。”
自他回到家养病,外人极少能见到他。媒婆们见到他睡在床上,瘦得只有骨头架子就觉得害怕,再听到他嗓音也全哑,听上去好似拉锯,更有些变色。
肯出重金的必定奇怪,难怪郭家会出重金,这位以前神采飞扬的郭长公子,如今变成一把子芦柴棒。
人的骨头外面必然包裹着肌肉和皮肤,不然看上去只是骨头。郭将军瘦干了,看上去是皮肤包在骨头上,这一副景象,实足的吓人。
郭夫人很是心疼,儿子比周姑娘来的那一天又瘦不少。再这样下去,郭夫人不敢想,她眼眶湿润,用力把泪水忍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