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朴心想怪事,成亲前不管你要寻死你要上吊,都应该演完才是。到了自己面前,再做什么都白搭。经过血淋淋战场的男人,大多能硬得下心肠。此时扮什么委屈,全都没有作用。
他还是嗓音轻快地道:“这名字好。”汪氏叫金贵,曹氏叫玉珍,再加凤鸾,金玉凤全有了。
曹氏犹豫一下:“多谢夸奖。”
“你我夫妻,不必这么客气。”郭朴快意地说出来,不出所料地见到曹氏身子一颤,好似被什么抽打。
房中兰麝芬芳,郭朴不介意多逗逗曹氏:“你平时在家里做什么?”曹氏心都不在他身上,小心地回答道:“不做什么。”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你难道一天到晚就呆着!”郭朴说到这里,想起小呆子小傻子凤鸾,她要是在这里,给她三分好颜色,她就会喜欢。
有对比的情况下,三个妻子的态度这就可以比试出来。
曹氏心中捏成一小把,放在小儿手心里也可以放得下,她更为小心地道:“只和姐姐妹妹们玩,不见什么人。”
“听说你也帮着家里管铺子,”郭朴提示她,曹氏干巴巴地道:“是。”转而一想又心生欢喜,要是能自己出去,就能随便见人。
丫头腊梅和腊雪的话一闪而过,曹氏有了自然的笑容:“汪氏姐姐好能耐,才来就得夫人喜欢,我虽然不才,也可以帮帮她。”
她笑得自然起来,郭朴笑得淡淡:“是啊,要有一个人帮帮她才对。”这两个人,当然是互相监视才合郭家的心意。
“你家是走水路的生意,这地上的生意你行吗?”郭朴适当地吊起曹氏的胃口来,曹氏眸子突闪着,秀气宛转地一笑:“生意还不是一样做。”
郭朴很是满意:“那就好,你说说看,最喜欢哪一个行当?”
房中这样攀谈起来,腊梅和腊雪心里一块石头落下地,就是假的亲近也行,再不亲近那汪氏太得意!
汪氏还没有招惹曹氏,不过她和凤鸾无故斗了一场,已经让别人不服气。算什么?三天两天就敢往上去!
火盆在地上红通通,丫头们站在里间的门帘外,临安大模大样坐在黑色镶花鸟的桌子上旁理书信。
外面的门帘子打开,北风呼地进来一股子,吹得房中人都打寒噤,两、三个亲戚走进来。临安并不站,只是抬头招呼:“三奶奶来了,大爷来了,七奶奶来了。”
腊梅和腊雪也是鬼机灵,见临安殷勤不多,也站着没有动。马氏最是能爬高踩低的人,最怕高处不给她笑脸,又怕低处不恭敬她。见两个脸生的丫头不理会,马氏先暗自骂一句,眼里没人的东西。
“公子好些了,我和大爷、七奶奶来看他。”马氏也不理丫头们,挪动着身子到临安身边,见他手中有书信,道:“哎唷唷,公子身子不好,你劝他少劳些神,这信少写些吧。”
丫头们对着笑一笑,这个亲戚真上心!侧着耳朵听房中没有人说请,丫头们心中有数,这个亲戚一般般,不是重要人。
临安对着马氏笑:“三奶奶,您老有什么事?”郭朴虽然病,也和几个好友不时通信。有几个人在他成亲时不能及时赶到,后续几天有书信来,临安正忙着回信看信,来不及招呼马氏。
“我来看公子,哪一天不来看他。”马氏的话传到帘子里,曹氏往外面看看,见郭朴闭目已经是入睡状,曹氏忍不住一笑。
马氏的声音再小,房中也能听到,郭朴没有话出来,临安当然要挡路,他指指里面:“睡着呢,三奶奶有话请对我说。”
丫头们不认识的哪一房的大爷走上来:“年下的官差银子已经派下来,我们一家派了一百两出去,这银子……。”
“大爷,公子不管事,派银子的事您要找邱大人。”临安好脾气的打断他。回到家里烦而又烦,敢情亲戚们全以为当了官以后,官派银子一笔不用出。
他再好脾气,大爷也讪讪,自己认为下不来台,又道:“我家小子明年也进学,后年也可以乡试,据说刑不上大夫,以后什么都管不到我们。”
临安忍不住微笑,刑不上大夫,和刑不上秀才是两回事!再说这一位,明年才进学!
三奶奶马氏心眼最多,既然郭朴睡下,里面是哪位少夫人居然不出来见亲戚?她觑着眼往里间看,忽然知道是曹氏。
周家的丫头她街上见过,总有几分面熟。汪氏的丫头三奶奶认识一个,这两个全不是,只能是曹氏的丫头。
不知不觉,曹氏已经把三奶奶得罪在心里,马氏不理丫头们,自顾自对临安有笑容:“那我们先去,下午再来。”
出来三奶奶把这位大爷一通骂:“让你不要跟我来,看你那个不上台盘的熊样,作什么要求那小奴才,他好似挡路神!”
大爷被骂得脸通红,低声下气解释道:“这不是进去了,不说一句也难过……”七奶奶在旁边大气儿不吭,心想自己幸好没有说话。她也要装有见识,慢慢才说几个字:“丫头们全大样,”
“所以不理她!”马氏狠狠说过,雪地里站住脚,抖一抖裙子上的雪:“你们先回去,官司的事晚上来听回信。”
两个人死死地盯着她:“你去哪里?”那样子,一定要跟着!马氏跺跺脚:“你们的事,现在只能这样。我还有事,我自己去好说话!”
甩下这两个人,马氏昂着头往郭夫人房中去,本就在郭朴旁边,她熟门熟路来找留下来的丫头们。
兰香一个人对着火盆坐着发呆,手里的拨火棍插在炭火中烧得通红。“兰香姑娘,你一个人冷清?”马氏满面堆笑过来,兰香醒过神,并不让坐,只是努着嘴儿让马氏自己寻坐处:“三奶奶,你好稀客。”
火盆对面是一把铺着枣红色锦垫的小杌子,马氏自己坐下向着火。和马氏并不生疏,兰香此时又无事,调皮地道:“离过年还有日子,这就没钱了?”
马氏好笑,扶一扶自己发上新打的包金簪子,也取笑兰香:“我来怪你,你仔细听着。”她半带着认真,兰香吐一吐舌头:“我有什么不是落在你眼里?”
“我来问你,你一个人在这里作什么?”马氏问,兰香笑容满面回答:“夫人不在,我看家。”马氏再道:“家里还有谁?”
兰香奇怪地道:“只有我在,哦,我知道了,您没有见到公子,把气出到我这里来。”马氏笑容可掬:“乱怪!兰香姑娘没有见到公子,才把气对着我来!”
“三奶奶,你又取笑人!”兰香红着脸,把面庞对着火盆不看马氏。马氏见她眉间有心动之色,慢慢地道:“我听说周家的回门,街上见到汪氏少夫人在铺子里,我怕曹氏少夫人一个人,未必侍候得了。大门上问问兰香姑娘在,我本来是放心的,再一想你平时虽然不粗枝大叶的,或许今天你要粗心,我特地来看你,果然你在怠慢差使。”
兰香听得懂马氏的话,手中拨火棍慢慢拨着炭火,火晕中黯然道:“有少夫人在,我去算不是多事!”
“这就是你的不对,她再是少夫人,也不如你熟悉。再说这三个里面,也分出大小来吧?”马氏无意中的话,提醒她自己更要打听:“谁为大,谁为小?”
兰香摇一摇头:“还不知道。”她正坐着相思缠绵想着新婚的郭朴,因为想着反而不敢去多看视,被马氏的话提醒,兰香含笑站起来:“我还是去看看吧。”
无事心里不能受气,跑来挑拨的马氏故意道:“这才对了!她是新来,她不懂的,你全要告诉她,不过她是少夫人之尊,”故意把“之尊”两个字咬得铁紧,马氏道:“你凡事对她陪着小心。”
兰香没气,也被马氏弄得一肚子笑,她原本是拈酸,现在是生气:“她,哼,什么心思还不知道!”
“这话有出处吧?是夫人说的?”马氏从来耳朵尖,听这样的话她最在行。兰香不肯再说,只是道:“我去看看,三奶奶坐一会儿。”
衣裙翩跹出去,马氏在后面抱着手自语道:“你不在,我难道给你看屋子!”她心里的气出来,虽然有心等着看笑话,家里却有事。对着郭朴的房子点头有冷冷回顾之意,郭三奶奶回去了。
郭朴真的睡着,曹氏不想闷在房里,出来和丫头们廊下看雪中梅花打骨朵,见一个蓝色锦袄的丫头过来,曹氏连郭朴都不太愿意亲近,何况是丫头,她侧身子走开两步避了一避。
兰香百般不愿意和少夫人们亲热,可是顶到面上还是要招呼的,曹氏避开给个后背,兰香面上的笑冷凝住,一赌气进了房,对临安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奴才胆子大,把公子一个人丢下!”
临安自知惹不起她,拱手陪笑是求饶状,小声道:“不是有少夫人在,”兰香气上来:“有她在,哼,她在哪里!”
郭朴睡得不安稳,醒过来问:“谁在外面?”兰香进来面色酡红:“我在家里呢,来看看公子要使唤,只管喊我。”又当着郭朴的面骂临安:“他外面自在去了,写信有什么要紧!”
“我让他写的,难为你想着,有事我喊你。”郭朴这样说过,兰香羞答答出来。临安见她晕乎乎往外面走,好笑一下自去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