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几枝手臂粗的红烛,照得房中明晃晃。临安躬身站在公子床前,低声回话道:“这位姑娘原是和西市口的毛家订亲,毛家是做酒肆生意。周家遭了灾后,欠银共六千余两,毛家退了亲。周家变卖一应东西才凑齐三千两,还有三千多两没处找,周姑娘这才找上我们家来借钱。”
郭朴心中黯然,家里眼看贫困,夫婿袖手也罢了,居然还退亲。想想素未谋面的卢小姐,郭朴以前并不认为自己深恨。我已是废人,没有哪一家看着女儿守活寡。是以退亲郭朴退得痛快,书上三贞九烈的节妇,人间哪得几回见?
此时为周姑娘抱屈,郭朴再想卢小姐,才恍然明白,原来我心头,也是一片深恨!
临安还在回话:“同去船上的船工,四个人中三个人是重伤,家人们日日上门去要钱。周老爷伤到腿上,只有周姑娘一人出来应付筹钱。”
淡淡的怜惜流动在郭朴心中,他很是惊奇。战场上杀惯人,都不会有同情和怜惜。为只见一面的姑娘就起恻隐之心,可见我卧床良久,日子是枯燥之极。
“公子要是喜欢她,也是易得来。”临安说过,长平也是微笑。贴身小厮们多知道主子心境,公子垂问多矣,总是另有想法。
睡着的郭朴看看临安,临安大胆说出来:“她现缺钱不是,多多给她钱,解她的难关。她为父母来侍奉公子也是应当的。”
听过以后的郭朴默然,慢慢才道:“取铜镜来,”长平临安各手执一边镜框,送到郭朴面前。铜镜明亮中,郭朴看到一个眼窝深陷,瘦骨嶙峋的人。这个人就是我?郭朴不无悲哀。临安刚才说的话,让郭朴要照镜子。
为父母侍奉我是应当的?郭朴突然想放声狂笑,去年将军跃马,红杏楼头,还是倜傥的人一个;如今想要一个姑娘,要用手段要用欺压,而且她来陪我,还是为着父母为着钱。
感觉出郭朴不快,临安和长平都噤声。郭朴张张嘴,嗓音也嘶哑起来:“如果她不愿意?”这世上不为父母不为尽孝不愿尽忠的人也多得是。
“咱们家好日子不过,难道她愿意天天被债主逼迫?”长平殷勤赶快接上话。郭朴又沉默了,一直以为自己是废人,会害了别人的姑娘。再想想周姑娘处境,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一文钱可以难倒英雄汉,何必是一大笔对周家来说要挣上好些年的债务。郭朴再想到那动听如黄莺鸟儿一样的语声,机灵讨好母亲的娇容,郭长公子有些心动。他卧病良久,其实寂寞。偶然有些外因,郭朴还是很受它的吸引。
回想征战路上,可见幼小孩童,伸出肮脏的小手来行乞;还有大些的,就苦求着跟着走:“带我去,我会好好侍候。”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也有。
想到这里,郭朴觉得跟自己未必就那么不好。来到我身边,我会好好待她,我虽然不能征战,家里依然可以给她锦衣玉食。还有我的诰封,这是重伤时赏赐下来……她果然可喜,就把诰封也给她。
☆、第四章,为儿子娶三个
回家去的周凤鸾,在路上心中还是不安。郭夫人态度温和,却没个准话儿。商人多是如此,说起话来是处处是朋友,到谈起钱来就分毫必究。三千多两银子对于郭家,不是个大数目。只是要她掏出来助人,她肯吗?
路上是忧愁,进家还是强装笑容。周凤鸾来见父亲,捡粉饰过的话说给父亲听:“郭夫人客气着呢,她让过两天去听回话。”
独养女儿上门去求人,周老爷夫妻担足心,听到女儿说过,夫妻一起笑逐颜开:“你辛苦了。”看到父母亲难得的笑脸儿,周凤鸾也笑得舒畅。整天债务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虽然是暂时的舒畅,能有一会儿也算难得。
过了两天,郭夫人果然是没有来请,周凤鸾苦笑,怎么可能她来请自己?是我求她,又不是她求我?当下换过出门衣服,手里又是一枝人参拿着去郭家。这枝人参又是周姑娘身上值钱的首饰换的,好在有几样首饰不常戴,父母亲一时不会发觉。不然周老爷夫妻知道,暗地里又会伤心于女儿的懂事,伤心于家里遭难。
郭家门上直接就拦下来:“夫人不在家,昨天就去了邻县。”凤鸾在来的路上想到过种种可能,因为太期待,反倒没有想到郭夫人出外。她难掩失望,还好能想起来手中的盒子,就同门人央求一下:“我来看夫人,再探公子的病,请把这个代为转交给公子。”
盒子送上去,凤鸾才又央求:“我有急事回夫人,容我在门上等会儿可好。”门人很是为难,夫人真的是不在家。这姑娘虽然探公子的病,却是一位姑娘。再说公子病中不能会人,门人握着放人参的盒子,不能冷脸送礼人。他勉强道:“你这里坐会儿也行,我把盒子送进去,看公子有没有话要说。”
“好,好,”周凤鸾分外感激,和丫头桂枝在门房里候着,并不敢坐,慢慢踱步盼着郭夫人早些回来。是不是应该去探望公子?当然不行!男女有大防,再说不认识。真的去到郭公子病榻前,没准儿说自己是谁,先要解释半天。他还病着呢,让病人劳神思那是添人病来了。
门上人不一会儿回来,身后还跟着清秀的一个小厮。郭朴和临安都知道周姑娘来是为何,人参送到房中,郭朴不无感动。他打仗时惯于知已知彼,这几天他就在对周姑娘知已知彼。
这枝不算太好的人参,是周姑娘背着父母当了自己的首饰换来。这姑娘有孝心!郭朴被凤鸾感动了。
“公子说费心,病着呢不好请见。姑娘几时得闲,常来坐坐才好。”临安口齿伶俐说过,手中托的是回礼,把一个小小锦绣匣子送上:“这是夫人的回礼,请姑娘赏收。”
郭朴善解人意,说是母亲的回礼。不然的话,怕羞了周姑娘。凤鸾细品一品,这人情味儿象是还行。要是今天能借到钱,就是让她去侍候郭长公子,凤鸾也情愿。
含笑收下这锦绣匣子,为表自己重视,凤鸾没有交给丫头,而是放入自己袖中。明知道临安是个小厮,凤鸾也陪笑脸儿:“小哥,麻烦夫人回来,为我通禀一声多谢,我明天再来。”
丢下明天再来的话,为自己明天来找个缘由,凤鸾和桂枝离去。临安站在大门上,眼睛明亮看着这位周姑娘离去。回到房中,临安又有主意:“或许请她来公子房中坐坐,她也是肯的。公子常时一人呆着,有她陪着解解闷多好。”
郭朴瞪了临安一眼:“不可亵渎。”临安吐吐舌头:“小的知道了。”一整天这个人参盒子就放在郭朴枕边,他不能转动头颈,眼角余光却可以看到。门人传话,周姑娘又来探病,郭朴当然知道是客套话,但是他听过很是喜悦。
为钱也好,为孝顺也好,至少来了以后,总是安心的。郭朴吁一口气,觉得自己背上疼痛,居然好些。
到晚上郭夫人回来,不解行装先来儿子床前看他,临安把周姑娘来的事情回过,郭夫人满面春风让临安下去,再来儿子床前坐下,喜形于色告诉他:“昨天我去邻县曹家,今天去的汪家,这两家父母都说妥了,儿呀,母亲要有三房媳妇了。”
郭朴愕然,对着母亲不解:“母亲疼我,有一个侍候着就行,何必多……”郭朴心中还是难言的悒郁,何必多害人。
“退一个媳妇,妈给你娶三个,让那卢小姐生气去,她倒有能耐嫁三个不成。”说来说去,郭夫人还是为着儿子重伤被人遗弃在生气。
郭朴听得哭笑不得:“母亲不必如此,儿子有一个就行。我都想过,周姑娘也是被人退亲,我娶她好好对她,在我们家里一定比毛家好。”
“让毛家好好看看,你对她好是不是?”郭夫人笑眯眯,儿子说起来就是自己好不了,害了别人姑娘。象是对卢大人退亲全无芥蒂。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提毛家。郭朴自己也语塞,为周姑娘出气,其实潜意识里是为自己被退亲出气。郭夫人适时提上一句,郭朴无话可说。
郭夫人是全都打算好,她柔声细语劝儿子:“不是妈要多找几个媳妇和卢家生这口气,我的儿,你常时说你要是好不了的话,妈都说你一定会好。可是你要是真的不好,”说到这里,郭夫人说软声音,怕儿子听过心中不快:“当然你肯定好,不过在你病中,服侍的人要一心对你妈才放心。多找上两个媳妇,才能分出来个好与不好。那不好的呀,不能容她在你身边,妈不放心呢;那好的,妈才对她好。”
母亲语重心长,思虑周密的一番话,让郭朴大为感动,他难得和母亲开个玩笑:“要是三个都不好,母亲可怎么办?”
“那就再给你挑三个,”郭夫人斩钉截铁,带着横下一条心的表情:“反正你放心,有母亲在一天,就不让我儿受委屈。”
好男儿不轻易泪珠弹,听过母亲话的郭朴,还是泪流满面,嘶哑着嗓音道:“儿子,一定会好起来。”
☆、第五章,提亲
去了郭家两次,送去两枝人参。周凤鸾的值钱首饰不见了一半,她早上起来想着,今天再去郭家,可以素手去一次吧。天天给公子探病,快要探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