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里酸楚的凤鸾,也想泪珠子扑簌簌往下落最好,只是泪珠子要落,此时不是时候没有空闲。她强忍着泪,算是含着一包子泪水,哽咽道:“母亲放心。”
狠心大步转身而去,双手提着裙裾险些走得东歪西斜,才稳住,听身后是顾氏担心凄楚的呼声:“我儿早回,你……只是个女孩儿。”
“知道!”凤鸾泪水落下来,头也不回往外面去。出门来见邻居们站在门首窃窃私语,凤鸾全看不到,她只觉得日头晴光是一片黑暗,这天这么黑,这地这么暗,脚下明明道路清楚,却走得高一脚低一脚,好似半夜走泥泞。
实在是太黑暗!
桂枝跟着,不时扶她一把,主仆都面有泪痕,跌跌撞撞往衙门里去。
她们行过毛家酒肆,毛林氏在柜台里看到,拉起自己衣襟擦拭眼角湿润处:“可怜这孩子,以后嫁给谁?”
她还不知道自己丈夫怕周家报复做的好事,小声对毛掌柜的道:“郭老爷子都答应帮周家一把,这又出事你不去看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一会儿消息传到这里来。就是不传到这里来,毛掌柜的也会让人去打听。
见妻子这样说,毛掌柜的装着叹气:“唉,我还不是为这个家,我做了好人,保全你们娘儿们的衣食无忧。如今听到周家一出子接一出子,我也心烦呢。这样吧,咱们看看风向,要是郭老爷子真的肯帮,咱们就帮。不过这犯的是官事,只怕郭老爷子也不会帮。”
周家门前那样的大闹,打破大门乱砸打,衙役们赶到才镇压下来,毛林氏也句句听说到,她又惊又疑:“和周家认识几十年,他们不是那坏心的人。”
“你这老婆子懂什么!他没有钱,还要天天赔别人药钱,你倒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毛掌柜的喝骂道:“他要是变了,依我想也应当,不过你们娘儿们要想一想,感激我退亲才是。不然,唉……”
毛掌柜的不住摇头,毛林氏也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她心里左右摇摆不定,手里拿着抹桌布,无意识地做着自己的活。
毛林氏是心里晕头转向,毛掌柜的是心惊肉跳。他是怕担责任把周家踢开,怕凤鸾为钱嫁给郭朴,得势后报复才下的黑手。此时他的心里,一会儿是滚雷,一会儿是阴雨,一刻不得消停。
周士元腿伤没有好,会不会关在里面更加重会死人,毛掌柜的面色随着心情阴晴不定,很是难看。
他是个敛财贪财的人,当然当着人也会小心收敛自己这样心思。原以为找到周家,儿子娶了周家的独女,周家的钱财宅子铺子以后全姓毛,不想出这样事,毛掌柜的“当机立断”,不能让自己受周家拖累,这以后的事情,就全是顺流而下,他的心情不再由他作主。
周士元要是真的死在监狱里,毛掌柜的想想,心里也觉得被揪起来。他坐在柜台里,一刻不错眼睛地对着街上看。周家人要是回来,也应该从这里经过才对。
“爹,有客人了。”王家的女儿这样喊他,毛掌柜的出其不意,眼角惊跳着,人也跟着跳起来。毛元在一旁狠瞅着自己父亲,再狠瞪了王家女儿一眼,大步往后面去。
不要脸!从那天起就留下来,留下来就喊爹喊娘!不要脸!毛元在心里再这样骂一回,直奔后门而去。
刚拉开后门,衣领子被人揪住,头上紧接着挨了两个爆栗,打得毛元缩着脖子,身后传来毛掌柜恶狠狠的声音:“你不许去看!”
“我看看怎么了!”毛元从后门走,就是要去衙门里看看,被识破,他要还口。
王家的女儿伸头探脑,撇着嘴看这父子两个人吵架,她也不屑,要不是娘让留下来,俺才不留!
毛掌柜的押着毛元出去,把他塞在柜台里面记帐,自己气呼呼堵在柜台外面,大有不让他出去的意思。
酒肆不大却宽敞,日头照到里面,毛掌柜的舒舒服服地打起盹儿,忽然被争吵声弄醒。他睁开眼一看,外面王家的女儿拦住回来的周凤鸾,正同她的丫头争吵:“勾得俺男人心往外面野,”
毛掌柜的一看,柜台里没了毛元的踪影,他睁大眼睛往四面找,见墙角露出毛元鬼鬼祟祟的半个脑袋,只瞅着周家的丫头看。
这还了得!毛掌柜的最熟悉动作,一猫腰脱下自己脚上一只鞋子,赤着一只脚不顾地上冰冷,对着毛元就直奔而去。
这里王家的女儿还在同桂枝吵:“就是俺男人!”她把毛元偷溜走的帐,全算在凤鸾身上。
凤鸾面色苍白喊桂枝:“咱们回家,不必理她!”抽身而去,桂枝对着王家女儿再骂一句:“不害臊,你没开脸的女子,就有男人了!”也随着凤鸾而去。
她们离去,围观的人流就散开。王家的女儿自以为出了气占了上风,对着这一对主仆的背影再大声追上一句:“是俺男人哩!”
凤鸾急匆匆晕涨涨,满脑袋里只有一件事,父亲被收押起来,衙门里无钱可使,这可怎么办?
☆、第四十章,去郭家
看到家门时,凤鸾脚步慢下来。桂枝猜测到她的心情,小声道:“回去不对奶奶说,她赶晚上也就能知道。依我看,还是实说了吧。”
凤鸾身子摇摇欲坠,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船夫们一帮子人,在公堂上头叩得震天响,一起指证是周家要杀人灭口。县官虽然没有证据,也只得把周老爷收监。又因为船夫们砸了周家大门,把他们也全关起来。
桂枝扶一把凤鸾,又为她整衣衫。阿毛娘见到凤鸾眼里要出火,她扑过来厮打被人拦住,还是扯坏了凤鸾的衣袖。
怎么办?凤鸾只觉得眼前发黑,心里发慌,回去如何对母亲说?母亲听到后,又会如何伤心?再有父亲有监里,又是如何的难熬?
这一重重一件件,层层叠叠扑面似压上来,凤鸾恨不能啼哭一声,把这眼前黑幕打破,可是,她束手无策。
韩婆子的门打开,兰芬哭着跑出来:“不要打我!”韩婆子手提着扫帚杀气腾腾跟出来,边追打边骂:“你一个小妖精,还能成精!我养你这么大,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一个毛丫头,怕你飞上天!”
见到凤鸾在外面,韩婆子住了手,堆上笑过来:“周姑娘是你呀,你回来得正好,你家里有事,我这做邻居的,要帮你分忧!”
她凑进了,低声道:“有一个大官人要娶小,你从小儿就生得粉嫩,又有孝心又要撑着这个家,怎么样,人家答应出五百两银子呢。”
桂枝怒气冲天,双手叉起腰来,正要说话凤鸾先开了口,凤鸾心里冷气嗖嗖,好似千年的寒冰到了心里,人气无可气,对韩婆子冷若冰霜来了一句:“五百两哪里能够,我家里欠人几千两!”
说过拂袖要走,韩婆子跟上来,一步一跟地道:“你放心,他家里有的是钱,等你去了得了宠,都说妻不如妾,你得了宠要金子有金子,有宝石有宝石。”
凤鸾理也不理她,只管走自己的。韩婆子恼了,在后面阴死阳活的道:“我劝你一句,几时债主逼上门,又是砸又是打的,你可找不到这样的人家!”
“砰”地一声巨响,是凤鸾进了家,桂枝重重把大门关上。韩婆子被震了一下,恼怒地重新来寻兰芬打,再高声骂:“一个毛丫头,你还能翻上天去!”
凤鸾在门内听到这样骂声,知道是指桑骂槐。她心中气苦,眼泪又不停地流下来。
韩婆子的骂声一会儿没止住,外面来了毛蛋,毛蛋假意地劝:“你这老婆子,又打你家媳妇做什么!”把韩婆子拦下来,小声问:“她答应了没有?”
“哪里会答应,倒给我几句听听。”韩婆子手提着扫帚,斜着眼角对周家大门看看,又高声骂起来:“几时你逼在眼前,你别来求我!”
毛蛋嘿嘿,反而喝彩:“说得好!”再小声说一句:“快些劝着她答应,人家出五百两银子买她,给你我一人一百两谢媒钱。”
韩婆子有犹豫:“黄官人都六十了,房里大娘又凶恶,只怕折磨死人。”毛蛋假意道:“你说得也很对!不过,我可是觉得周家有难,姑娘又生得周正,不说绝色,也还中看,不然这亲事,我再为黄官人找别人!”
“别别,一百两,老娘自己会要!”韩婆子拦住毛蛋,又悄声骂他:“这坏了心的钱,也只有我敢为你赚!”
毛蛋又要嘿嘿笑,和韩婆子约好让她再劝劝周家,离开的路上,他心里想,这坏了心的,是亲戚毛掌柜才是,自己,不过是拿人钱财不得为人消灾罢了!
这样的人,还给自己有一个理由!
他一走,韩婆子无事可做,又去打兰芬,并借机高声骂着给凤鸾听。
凤鸾在安慰母亲顾氏,再出来打点东西往监里送。中饭送过是晚饭,又有别的事又要忧愁又要伤心,一直忙到夜里顾氏睡下,凤鸾陪着她睡下来。
夜静更深,隔壁韩婆子又在骂兰芬,骂声高一声低一声,句句都传到凤鸾耳朵里。她时而忧愁满怀,时而愤懑满胸。
随着骂声,凤鸾想到五百两银子?就像溺水的人虽然需要一个陆地,却只看到一根稻草。郭朴一下子跳进凤鸾脑海里,他在寻妻子,他会出几千两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