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少掌柜在角门上,”兰芬这一句惊心动魄,凤鸾怔忡着还没有明白:“让他快走,公子不能看到他。”是给自己过生日?
兰芬凑到她耳朵边上:“说毛家犯事,他来求你帮忙。”凤鸾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亭上笑声如何热闹,木香花如何清香,全慢慢飞到远处。
“我要去喝酒了,我只是传话的。”兰芬又回到亭上去,只余下凤鸾一个人在日头下面痴痴站着。
她不为毛元痴痴,是又想起五两银子。穿轿帘而入的五两银子,总是沉甸甸压在凤鸾身上。帮还是不帮?
转身往郭朴住处行上两步,又停下来。公子不喜欢毛家,自己去说只怕火上浇油。凤鸾到现在发现郭朴的性子自己并不掌握。
当然掌握自己丈夫的性格,凤鸾还没有认为是必须。
她踌躇不前,又犹豫满腹。朴哥,会帮忙吗?
她再来换了一件金银线织牡丹花的罗衣,新得的簪子旁边,戴上白玉簪子翡翠花钿,悄步在花萌下,远看人比花娇,近看人比花艳。
亭上的人都笑:“快来吧,站在那里不惹蜂子也引蝶。”因为这句话凤鸾暂时不去见郭朴,朴哥说不要烦他,而且不喜欢毛家。
当天郭家一直热闹到掌灯,凤鸾疲倦地进来,把毛元的事情抛在脑后。一觉睡起,坐在铺盖上想起来,正要说,凤鸾笑起来:“我的梳头东西还在这里,昨天人人都为我忙,丫头们忘了取。”
“她们来取,我说丢下来,以后免得天天跑。”郭朴半带调侃:“我爱看凤鸾梳头。”凤鸾对于郭朴的这句话信以为真,搬着梳头匣子过来:“真的吗?我天天梳给你看。”
对镜理着花黄蛾黛,凤鸾迟疑不决:“朴哥,”郭朴眼睛看过来,凤鸾又没了话。黝黑眸子里下定决心后,凤鸾才恢复爽利的说话,手中掂着自己昨天新得的明珠簪开了口:“朴哥,毛家在吃官司?”
虽然没有和郭朴听过,也没有听郭朴说过这城里最近有官司,凤鸾还是用的疑问句,觉得郭朴肯定会知道。
郭朴淡淡嗯上一句,就在凤鸾以为好往下进行时,一字一句道:“你再见他一面,我就打断他的腿!”
凤鸾没当真,又当成夫妻之间的玩笑话,嫣然道:“是他有事来找我,不是我见他。”郭朴认认真真的道:“那我也打断他的腿!”
往外面喊:“长平!”长平垂手进来,郭朴吩咐他:“昨天毛家的小子在角门上转悠,你是怎么对他说的!”
长平恭敬地道:“奴才按公子吩咐的一一告诉他。”郭朴哼了一声:“出去吧。”凤鸾愕然到长平出去,对郭朴难以置信地看看,郭朴笑着吩咐她:“梳你的头。”
早饭后正在同郭朴说管家的事,丫头来回话:“周亲家奶奶说接少夫人家去,给她单独补一碗亲手做的寿面。”
凤鸾立即笑嘻嘻,郭朴笑骂:“回家又玩得天昏地暗才回来!”因说让凤鸾先回去:“管家的事不要急,慢慢来。”
“那我住几天吧,住回来我就好好管家。”凤鸾想弄明白毛家的事情,郭朴笑着哼哼两声,喊来长平送凤鸾。
凤鸾出门坐上轿子。心思悠悠又想到郭朴昨天威胁的话,凤鸾只是微笑。
再想着郭夫人让自己管家,凤鸾笑容更深。刚加深笑容,就见轿外有骂声。毛元的妻子王氏跳起来,叉着腰在轿前大骂:“勾引别人的男人,不要脸的东西!”
凤鸾好久没有见到王氏,上一次见到是成亲前,王氏到家门前大骂。那时候也是这几句,熟悉的姿势,熟悉的腔调,凤鸾一下子想起来。
她还没有来得及恼怒,就见长平命跟轿的小厮:“公子说过,不管毛家的谁,都打断她的腿!”王氏一听害怕了,转身要走时背上重重挨了一脚。
“不要!”凤鸾尖叫一声拨开轿帘,惊骇地见到长平大步到王氏身边,抬起脚来,在凤鸾的尖叫声中,长平没有太重重往下踹,只是不轻不重落下,落下时才用力一辗。王氏“啊啊啊”,变成惨叫声,吸引街上不少人来看。
凤鸾目瞪口呆,郭朴的话又一次回到脑海里,他要打断毛家人的腿?他真的做到了。他不是私放曹氏的好心人,朴哥是认真的!
脑子里混乱一片的凤鸾,半晕半昏伏在轿中,直到轿外出现长平的声音:“少夫人,您到家了。”
轿帘子打开一片日头透出来,把轿子里照得亮堂堂。顾氏来迎女儿,发现她噙着泪,颤抖着身子面色苍白,顾氏顾不得别的,把凤鸾抱在怀里:“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病了?”
长平静静地回答:“少夫人没有病,喝口热茶就好过来。”
他寻常送凤鸾只到门外,今天凤鸾弱声喊他:“随我进来。”长平默默跟在身后,忘了和来安对眼神儿。
厅上坐下,凤鸾才觉得好过些,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妙目中有指责:“你怎么能?”长平必恭必敬地道:“公子有吩咐!”
“那要是我要见呢,我喊来见呢?”凤鸾大声质问他,顾氏不明白,在一旁阻止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对人!”
长平心平气和继续回答:“公子吩咐,毛家的人再出现在少夫人面前,就打断他的腿!奴才听吩咐做事!”
顾氏摸不着头脑,凡是有毛家的话,她只有一个心思,毛家是坏人,毛家又来抹黑凤鸾。见凤鸾咬着嘴唇眼圈儿微红,顾氏心疼上来:“不要再说了,毛家的人不见也罢,他们家和咱们家井水不犯河水!”
骂着骂着气上来,顾氏淌眼抹泪水:“你还记得什么毛家,忘了你父亲被他们家气坏,忘了他们上门来骂着提亲,忘了你现在的好日子,与他们家无关。”
骂得凤鸾低下头不说话,等长平去以后,和顾氏说过王氏来骂的话,顾氏也唬一跳,不敢相信地道:“当街打断她的腿?”
“母亲,为着我打伤人,城里人会说闲话。”凤鸾又有了泪:“曹氏您还记得吗?她的五表弟在京里告状,说公子强抢民女,说公子仗势欺人。毛家算什么,他们动不了公子分毫,可是公子为着我动手,让别人议论就不好。”
凤鸾说着说着激动起来,顾氏不以为然:“说就说好了,他们能怎么样!”凤鸾无奈:“母亲,公子对我说过,有个什么大夫,专门在背后抓人的错,再报给官府,当官的最怕这个。”
平民们不知道御史大夫,就像现在的老百姓只管自己的日子。
顾氏笑起来:“看把你急的,你说不好,那就回去劝劝公子,毛家的事你不要问,他们家也有遭官司的一天?”
拉凤鸾起来:“走,给你做寿面去,还有施七嫂要见你,热乎着说上半天话,就赶快回家去吧。”
日头黄金般灿烂,母女缓步行在碧绿的树下,只有人唤:“少夫人,”见长平又过来,凤鸾对他嘟起嘴:“是要我现在回去?”
“不是,是公子有信给您。”长平陪笑呈上一张信纸。凤鸾喜欢了:“给我的信?”还是第一次收到。
毛家带来的忧愁这就抛开,凤鸾打开信看上面的八个字:“按时回来,谨守妇道!”下面是郭朴的印章。
平生第一封信,上面写的是警告。凤鸾还是有点儿喜欢,摸摸自己随身荷包里的印章,正好顾氏见女儿喜欢要哄着她:“你会写字,也回几个字才叫知礼。”
“嗯,只是笔墨。”凤鸾今天出来,随身没有带上笔墨纸砚。长平变戏法一样取出砚台纸笔,再陪上笑容:“少夫人请。”
树荫下搬来小桌子,凤鸾执笔未见,面颊上笑涡微露,和不远处的粉红蔷薇差不多。写什么呢?她不再生长平的气,笑眯眯请教他:“我回什么公子会喜欢?”
“少夫人写什么,公子都喜欢。”长平哈哈腰。从他身侧看去,几枝细嫩的蔷薇软枝子很是动人。
把这个画下来吧,凤鸾这样想,虽然没有彩墨,也提起笔比着画在纸上,自己再端详过,满意地给了长平:“这个给他,对他说,我下午必回去。”
长平接过来道:“请您的印章。”凤鸾大喜:“你不说我都不记得。”荷包里翻出自己的小印章,长平又变出来一盒子印油。
这样的殷勤,凤鸾总算从心里原谅长平,也顺便原谅他回家就学话,惹来郭朴的八个字的焦虑。
拉长了声音,凤鸾语重心长地道:“长平,去对公子说,当街打人会有大夫们上折子说不好,会让别人议论公子,我不喜欢。”
长平这才明白过来,他急忙答应着,把信送回去,再把凤鸾的话一个字不差学出来。
天气炎热起来,房外的凉风和屋角的冰盆不如凤鸾的这些话舒服。郭朴一个字一个字听完,只觉得听不够。
见长平没了声音,郭朴瞪眼睛:“下面呢?”长平愣了一下:“就这些。”郭朴不满意地道:“没了?”这丫头真不像话,要交待不多交待几句。
他一个人在房中,就把凤鸾的这几句话翻来覆去想着,每一个字都让郭朴喜欢。凤鸾不是为毛家担心,是为自己担心,郭朴很是乐陶陶。
这一天格外期待,午饭刚过就想催人去接。又怕接得早凤鸾回来噘着个嘴,一直按捺着。盯着沙漏又一个时辰过去,郭朴张嘴要喊长平又闭上嘴,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笑笑,自以为平静的开口:“长平,可以去接少夫人了。”